大周天河六年(公元571年),九月,敦煌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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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墩烽燧。
“咚咚……”战鼓擂响,低沉的鼓声霎时击碎了荒漠上的静谧,回荡在一望无际的苍茫戈壁上。
镇将李雄驻马山坡,回头望向营垒。
营垒中大纛飞舞,战旗猎猎作响,几十名烽卒正急速奔向防守位置。远处地平线上,一队铁骑踏着烟尘呼啸冲出,风驰电掣一般飞驰而来。
李雄微微皱眉,转脸看向烽帅独孤风,目露疑问之色。
“嘉玮公……”独孤风举起马鞭,指着远处的来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从敦煌城来的,押送流犯到边塞。”
“流犯?”李雄诧异地问道,“是不是定阳大战中的那批逃卒?”
独孤风鄙夷地哼了一声,“正是。”
“他们这么快就到了敦煌?”
“你巡视边塞诸烽已经一个多月了。”独孤风笑道,“按照行程推算,他们也该到了。”接着他用力挥动了一下马鞭,恶狠狠地说道,“这些人临阵脱逃,丢尽了我们大周人的脸面,我要他们好看。”
李雄眯起眼睛,再次抬头看向远方,思绪随着那一团团翻滚而起的烟尘慢慢回到了遥远的河东。五月的时候,大齐国的太宰段韶和太尉兰陵王高长恭联兵围攻汾州,包围了定阳城。汾州刺史杨敷率两千精锐死守城池。大司马齐公宇文宪、郧(yun)州刺史韦孝宽陈兵于龙门、华谷城一线,踌躇不前,导致定阳城完全陷入绝境。杨敷坚守了一个多月,最后在守军折损近半,守城无望的情况下,率众突围,全军覆没。
“嘉玮公,这一仗怎么会败?定阳怎么会丢?齐公(宇文宪)和郧国公(韦孝宽)的大军就在汾水北岸的龙门和华谷城,距离定阳不过百里,大军一日就能杀到,为什么他们见死不救?”独孤风策马走近李雄,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说道,“临贞公(杨敷)死得冤啊。”
李雄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看散落四周的亲卫,稍稍凑近独孤风说道:“因为斛律光正在攻打宜阳,他手上有五万大军。斛律光太厉害了,没人能挡得住他,就连郧国公(韦孝宽)都屡屡败北,更不要说陈公(宇文纯)了。陈公连番告急,晋公(宇文护)无奈,只能从河东战场上紧急抽调人马支援关西战场。齐公(宇文宪)和郧国公(韦孝宽)手中无兵,所能做的也就是虚张声势而已,有心无力啊。”
“长安的府兵呢?晋公(宇文护)为什么不把长安的府兵调往河东战场?”
李雄神色渐渐冷肃,眼神也变得锐利,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冷哼。
独孤风犹自不觉,继续说道:“晋公(宇文护)让中外府参军郭荣率军于姚襄城南、定阳城西筑城,以策应定阳,但被段韶击败,逃过了黄河。他手上还有军队,他为什么不能重振旗鼓,渡河救援,攻击齐军的后方?晋公是不是成心要杀了临贞公(杨敷)?”
李雄怒视独孤风,厉声喝道:“子彪,你想死啊?”
“我说错了吗?”独孤风瞪着眼睛叫道。
“你给我闭嘴。”李雄举起马鞭,重重打在独孤风背上,“不要给随国公(杨坚)找麻烦。你不过是一个边塞的烽帅,这些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如果我祖父不是被晋公(宇文护)害死,我现在岂是一个小小的烽帅?”
“那你就不要做烽帅了。”李雄望着怒气冲天的独孤风,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你到我镇将府做个列曹参军吧。”
独孤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随国公(杨坚)的意思?”
李雄没有回答,他一鞭抽到马臀上,打马冲下山坡,“走吧,我们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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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难闻的汗臭和马粪味熏得他头晕脑胀,四周散乱的马蹄声和戍卒肆无忌惮的笑骂声就象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让他有一种深陷恶梦般的感觉。
“快起来……”马鞭的呼啸声由远而近,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断箭忍不住蜷缩身躯,无力呻吟。
“这里是瓜州敦煌,是距离长安最远的边郡……”一个兴奋而高亢的声音传进了断箭的耳中,“石墩是我们大周最西面的烽燧,是大周最苦的地方,欢迎你们来到石墩……”笑声轰然而起,中间还夹杂着一连串杂乱无章的鼓声和粗俗不堪的骂声。
断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抬起头。一个粗壮的汉子站在戍卒中间,正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嚷着,他长着一脸乱糟糟的大胡子,张开的大嘴里有两排黑乎乎的牙齿,就象凶猛的野兽一般咆哮着,“起来,都给我起来。你们这帮可耻的逃卒,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快点起来……”
逃卒。听到这两个字,断箭的心里一阵颤栗,怒火猛然间爆发了。我们不是逃卒,我们是奉临贞公杨敷的命令杀出重围向大司马宇文宪救援的信使。大司马见死不救,他把我们抓了起来,诬陷我们是逃卒,把我们流放到敦煌烽燧。
“我们不是逃卒……”断箭一跃而起,须发戟张,睚眦欲裂,高举双臂,纵声狂吼,“我们不是逃卒……”
笑骂声霎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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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上的阳光非常火辣刺眼。李雄举手放到额头上遮住阳光,凝神向站在广场当中的人看去。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衣衫褴缕,蓬头散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暴虐的杀气。这种杀气李雄非常熟悉,只有久经战阵的悍卒在历尽残酷的杀戮后才能锤炼出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十步杀一人,挡者披靡。
“快挡住他们,不要围攻,那人太危险……”
李雄的话尚未说完,广场上的戍卒已经冲了上去。
“这有什么危险?”独孤风不屑地看了李雄一眼,嗤之以鼻,“嘉玮公,凡流放到边塞的犯人,要想成为戍卒,必须通过五人的围攻……”独孤风手指广场,得意洋洋地正想说下去,却看见自己的一个手下腾空飞起,凄厉的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独孤风勃然变色,破口大骂,身形如风一般冲下了高台,“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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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就象一头愤怒的猛虎,高声叫啸,瞬息之间,五个戍卒被他打翻在地。
“幢主,幢主……”几个流犯惶恐至极,连声惊呼,“不要打了,你会被杀死的,快停手……”
流犯们的叫声让正想冲上来的戍卒们愣了一下。幢主是正三命的军中官职,比他们的烽帅级别要高,这种人可惹不起。“他是流犯,是流犯,给我杀了他……”大胡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冲进了戍卒们的耳中。这个人不再是幢主,而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流犯,杀了他。戍卒们一拥而上,雪亮的环首刀从四面八方呼啸剁下。
断箭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进了人群。
“当……”环首刀砍在了手铐的铁链上,火星四射。断箭低声咆哮,迎面踹中戍卒的膝盖。戍卒仰身惨叫。环首刀瞬间易手,断箭抢步再进,手中刀如电闪,眨眼之间撞开四把战刀,同时左手抓住了倒地的戍卒,将其腾空举起。肉盾横空扫过,戍卒们连声惊呼,竭力避让。
“去死吧……”断箭虎吼一声,把手中戍卒凌空砸向了举矛冲来的大胡子。大胡子猝不及防,脱手丢掉长矛,张开双臂接住那名戍卒。两人撞到一起,齐齐栽倒于地。
“杀……”断箭雷霆一刀砍翻身前戍卒,人借刀势腾空而起。空中急坠的长矛被其一手抓住。矛尖触地,断箭借助矛杆反弹之力,矫健的身躯在空中连跨两步,稳稳落到大胡子身边。大胡子眼明手快,举起手弩就射。断箭的腿象风一般快速,狠狠踢断了大胡子的手臂。弩箭歪出,直飞马群。断箭顺势一脚剁下。大胡子高声惨嗥,一口鲜血喷射而出。长矛厉啸而至,笔直地插进了大胡子血糊糊的嘴里。
两匹战马连声痛嘶,轰然倒下。十几个戍卒倒在地上惨声哭叫。还有十几个戍卒拿着武器围在四周,肝胆俱裂,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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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幢主……”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冲进了断箭的耳中。断箭霍然惊醒,长矛在瞬间顿住。我还有兄弟,我还有兄弟……断箭猛然回头,杀气腾腾的目光穿透长发,像大漠上的饿狼一般死死盯住了独孤风。
六个流犯一字跪在地上,独孤风和几个戍卒站在他们的身后,战刀就架在六个人的脖子上。
独孤风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冷冰冰地蹦出两个字,“跪下……”
战刀无力垂下。
断箭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一腔怨气冲天而起,禁不住纵声悲啸。
长矛倒转,血淋淋的矛尖直插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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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不计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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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韦孝宽,名叔裕,字孝宽。少以字行,故称韦孝宽。
定阳,今山西吉县。
郧州,今山西稷山附近。
龙门,今山西河津。
宜阳,今河南宜阳以西,距离洛阳一百多里。
幢:(g)本义是指古代作为仪仗用的一种旗帜,这里是指军队的编制单位。一般百人为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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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的军队编制:
北朝军队基层编制的最高一级是军。军设军主、军副各一人,统率全军。
西魏北周府兵制下的仪同将军所统一军亦为千人。大体说来,北朝时期一军的兵力为千人左右。军以下的编制是幢,幢设幢主、幢副各一人,统领全幢。幢以下有队的编制,队有队主、队副,统带全队。队以下是什、伍等传统基层建制。
以上幢、队所述主要为北魏军队编制,但东魏北齐大体同于北魏,西魏北周早期军制与北魏略同,后期虽建有府兵,其军队基本编制与北魏大致相同。
西魏北周军队的主体是府兵,但府兵不是当时唯一的军队。府兵之外,还有另成系统的宫廷宿卫军、镇戍兵、州郡兵等军队。大体说来,府兵和宫廷宿卫军是西魏北周的中军,州郡兵和镇戍兵是其外军。
镇戍兵中,则主要有镇将、城主、防主、戍主、烽帅等不同级别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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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的九命制度:
一、北周依《周礼》置六官(天、地、春、夏、秋、冬),于西魏恭帝三年(556)正月,作九命之典,改九品为九命,以第一品为九命,第九品为一命。九品原各有正从,北周制度于每命前加正命,如正九命、九命、正一命、一命。
二、北周此制来源于《周礼》。
周官爵分九等,称“九命”。任官的仪制各异称“九仪”或“九仪之命”。《周礼?春官?典命》谓:上公九命为伯,侯、伯七命,子、男五命(以上为诸侯);王之三公八命,卿六命,大夫四命,出封都加一命(以上为周王的臣);公之孤四命,公、侯、伯之卿三命,大夫二命,士一命;子、男之卿二命,大夫一命,士不命。《礼记?王制》谓大国之卿不过三命,下卿二命;小国之卿与下大夫(诸侯无中大夫,卿即上大夫)均一命,与《周礼》稍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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