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的,才配戴在这里。”◎
如果不谈那些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达成统一的事情,沈洛怡和沈之航的气氛还算是愉快的。
那杯咖啡喝完,沈之航便起身要走。
沈洛怡忽然想起她来的目的,微微一笑:“这间画室我要卖了,哥,如果你还有东西要收拾的话吧,尽快带走吧。”
点头。
其实沈之航在这里没留什么东西,如果说有的话,大概也就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但好像对于另一个人已经不重要了。
沈洛怡望着沈之航有些失衡的步子,忽地眉心一皱。
她怎么忘了,昨天是个阴雨天,哥哥的膝盖会疼。
敛下眼帘,她望着桌上已经空了的那杯咖啡,陷入沉思。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留:你觉得真的有人可以看凭一幅画和一个名字,就可以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吗?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可能是下意识的直觉,或者是命中注定。
也许是,程砚深真的有魄力去赌那个百分之一的结果。
lilian来签合同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要卖了这间画室。
“说实话,我觉得你挺洒脱的,说卖就卖这种执行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她一边清点着财物,一边絮絮叨,“还有,说放弃就放弃,尤其是关乎自己以后的重大决定上。”
沈洛怡只是听着,却也没吭声。
其实也没有说放弃就放弃,在她放弃的那个时候,她状态不好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roey刚刚在这个领域崭露头角的时候,业界对这位新起之秀的评价是“用色大胆”,这个评价给了她名气和荣誉,但似乎也带给了她桎梏和枷锁。
沈洛怡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她的画不断地拍出越来越高的天价,或许是业内给出的极高评价,也可能是杂志周刊称赞她为天才少女。
但天才少女总是有代价的。
天赋在灵感缺失的时候也会短暂失灵,不是几天,而是几个月,甚至更久。
在她看着一张空白的画布脑袋里近乎茫然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一张画布从最开始的草稿轮廓,挣扎了几周、几个月之后,还是只有草稿轮廓。
颜料在色盘中不断添加又干涸,她却只能望着那些颜色无能为力。
那个艰难的过程,远不是一句说放弃就放弃的就能概括的。
静静躺在色盘中的颜料像是跃动的色块,明明是纯净的颜色在她眼睛里仿佛掺杂进了许多不同的色调。
张牙舞爪,龇牙咧嘴,萦绕在眼前。
是眼花缭乱,根本无法下笔。
charlie说她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试着平常心,先找回画画的感觉。
可惜她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那些感官,沈洛怡试图从最基础的开始,重走来时路,但最后也只是停留在那些草稿轮廓中,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感觉的时候,只能凭借常年积累的经验。
最可怕的是,感觉和经验仿佛同时消失。
看过心理医生,和有经验的前辈谈过心,也同爸妈聊过,最后留下的最真诚也最苍白的建议——开心一点,自我排解。
二十岁刚刚出头的沈洛怡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调节能力。
她试图按照心理医生给出的建议,作息健康,甚至也开始了她最讨厌的运动,可每每看到那张画布,还有那些颜色的时候,莫名心悸涌上,然后是惶惶漫来的慌乱。
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晃动的颜色,像是地震,带着惊人的破坏力,将所有防线打破。
心仿佛都揪在一起,后来更严重的,也不只是那些颜料,仿佛周遭所有看到的颜色都变成锋利的色块,刺向眼睛,让她陷入一片黑暗。
沈洛怡暂时停下了画笔,听从心理医生的安排多出去走走转转。
视觉方面的尚且可以缓解,最难熬的其实是饮食,只是简单的餐食,在她眼里自动拆解成不同的色块,凌乱散开,又迅速聚拢,周而复始。
一想到自己要将那些“色块”咽下,再看到那些食物时,沈洛怡忍不住地想吐。
她的症状比预期的恶化得更快,轻微的厌食症和中度焦虑症。
她不是想放弃就放弃,沈洛怡只是想活着。
第一次,让她有一种涉及生命的危险感。
再在伦敦这样继续下去,她可能会精神崩溃。
于是沈江岸强制带她离开伦敦,让她接受家族企业,强迫她开始新的领域。
脱离她从小学习的油画,不亚于一次精神剥离,理智知道不应该,但是身体记忆控制不住。
遇到那些观光景色,她还是忍不住动手描绘那些轮廓形状,可也只停在这里了,剩下的她惶恐又不安。
即便那些颜料一直有装在她随身的包里,但从没打开过,上一次再用,还是她和程砚深一起上色的那只石膏娃娃。
她想去尝试,最后还是收住了手。
隔着手套用手涂抹那些颜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进步。
可是对于一个画家,根本算不上任何。
“可能吧。”沈洛怡不想去解释那些东西,如鱼饮水,她向来不愿意剖开自己伤口,自己舔舐疗伤已经很累了,再向外人表演未免太难了。
lilian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只是难免可惜:“roey,说起来你还欠我几幅画呢,就真准备一直欠着不还了?”
“画室里还有几幅残品,你若是喜欢就拿走,不过就别挂roey的名字了。”沈洛怡宛然一笑,“有些丢人。”
lilian毫不客气地钻进她的画室里间,翻了半天,遥遥传来一声惊叫:“你管这些叫残品?”
下一瞬,她就拿着几幅还未装裱的画冲了出去,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她:“这些哪儿残了,你跟我讲讲?”
沈洛怡坐在沙发上,神色松懒,指着最上面那幅画:“颜色老旧,整体气氛阴沉,布局凌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lilian皱了皱眉,虽然她并不这么认为,但,她很快换了下一幅:“那这个呢?”
“和以往的作品有相似的颜色分布和色彩布局,我不想重复自己。”
“这个?”
“颜色与景物不搭,违和感太强。”
“嗯……”lilian愣了半天才点点头,她的问题似乎全部集中在色彩中,但以她专业策展人的审美,这些画已属上乘,“那我就谢谢你送我的‘残品’了。”
“我会给你卖个好价钱的。”
沈洛怡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lilian打包着几幅画,欲言又止:“roey,我预感很灵的,我觉得你会很快回来的。”
沈洛怡没当回事,囫囵点点头。
“什么狗屁的心理障碍,你但凡对自己要求低一点,你现在早就是身价上亿的知名画家了。”
淡淡笑了下,其实沈洛怡也不在意那些身价金钱,只是油画这件事本身,已经让她很难熬了。
lilian把她画室里剩余的画作都带走了,倒是省得她再去收拾。
沈洛怡简单清理着卫生,等程砚深结束工作来接她。
踩着日暮黄昏,踏着长影斜斜,一道清隽修长的人影立在她的画室门前,目光闲闲地望着在画室里忙碌的她。
刚放下手上的东西,沈洛怡一转身就看见站在门前的程砚深,弯唇一笑,慢悠悠走过去,靠在门边:“你不说点什么吗?”
今天有空,沈洛怡也有闲情逸致,寻了把剪刀,把程砚深早上刚送到公寓的一条银灰色高定长裙重新裁剪了造型,端庄大气的秀款礼裙变成了性感冷艳的小短裙,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她踩着一双平底鞋,几分清新脱俗。
“不说点什么,就想带走你面前这位漂亮大方的小姐?”扬起漂亮的眸子,瞳光水润。
程太太想要个仪式感,程先生先很是顺从地给了。
“这位漂亮大方的小姐,有幸一起吃个晚餐吗?”绅士手,微微躬身,只是这个绅士形象也没维持多久,程砚深就直接牵过了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
“有幸,我替你同意了。”
沈洛怡横他一眼,忍不住唇线更勾起几分,锁上画室的门,将钥匙放在信箱里。
算是和这个地方告了别。
两道影子被暗淡的余晖照得斜斜长长,程砚深配合着她的步子,放慢了脚步。
“真要卖了画室?”
“卖了吧。”沈洛怡神色平静,眉眼弯弯,“剩下的几幅旧画里都被lilian带走了,这次卖完就真的没有存货了。”
她面上噙着笑,侧过脸看向静静望着她的程砚深,心绪微动,抿抿唇:“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以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是需要一直要被等待的。”不破不立,沈洛怡其实是想有个改变的,“那间画室也是一样,一直在我名下,也就所有封闭锁在那里。”
“换了个主人,说不定会见证另一个画家的成长之路。”
程砚深握紧了她的手,淡声询问:“那如果我的大画家准备继续发光发热呢?”
她仰起脸蛋微笑,语气随意:“那就再买回来,无论付出多少金钱和精力都买回来。”
“然后告诉自己,这就是轻易放弃的代价,都是我该承受的。”很是认真的模样。
如果买不回这一间画室,那也会有下一间。真正想去做什么的时候,有没有那间画室都不影响结果。
“其实大舅哥说你在商业上没什么天赋,我是不认可的。”程砚深眼角微挑,扯了扯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