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挂上电话, 站在原地怔忪。
章明月踱步到她身旁,轻轻抚着她头顶,问:“明诚的电话?”
谢茉默了一瞬, 才低声说了两人约定:“他?说有话要?当面和说,待会要?我?去大院门口一趟。”
“我?记得你周阿姨说过, 明诚休假一个?月, 算起来他?也该回部队了。”章明月笑了笑, “他?怕是急着要?你个?准信。”
这也是章明月倾向谢茉尽快结婚时斟酌的问题之一,部队本就不允许随意请假,卫明诚作为军区尖兵,担负的任务之重?自不必多说, 因而他?下一次的长假不知要?等到哪时,总不能?让茉茉一个?人坐火车去千里寻夫吧,且不说她不可?能?放心茉茉一人坐火车, 就说这样?父母缺席的婚礼也太委屈茉茉。
再者, 她虽没封建做派, 但也想亲眼瞧着闺女出嫁, 儿子谢致明结婚时她和谢济民都未到场,这已让她遗憾许久, 茉茉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她更不想错过亲眼见证茉茉迈入人生新阶段的时刻。
而且还有一点?, 他?们家?在靖市数年, 结交了不少亲近人家?, 婚礼在靖市举办相较来说会更热闹温情?。李青山李老爷子不仅是茉茉和卫明诚的大媒人,还是卫明诚的老首长, 卫老亲自委托的监护人,是个?怎么都不该轻易略过的人。
不过上述这些话, 章明月不会在谢茉做决定的档口提,她希望谢茉在抉择时,不受外部枝枝蔓蔓影响,顺应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倾向只?是其中一个?提议而已。
谢茉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过了一会儿,谢茉突然问章明月:“您当年和我?爸怎么认识的?”
章明月一怔,拢了拢耳鬓的头发,遮掩掉一丝不自在,轻咳一声说:“那时候我?做战场后勤工作,帮领导协助医院正常运转,这就包括药品的调配,可?新来一批进口药,上面都是外文,我?不认识,虽然我?因为是家?中独女,你姥爷人又开明,去读过几年书?,可?我?受得是旧式教育,根本没接触过洋文,找了其他?人可?专业名词他?们也说不准。耽误一刻钟,就可?能?耽误战士们的一份生机,我?可?急坏了,正团团转呢,你爸主动来帮忙了。你爸那时候刚从一场战役里退回后方修整,来医院探望受伤战友。”
谢茉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然后你就崇拜上他?了?”
“嗐,可?不崇拜。”章明月似是想到那时场景,好笑道,“我?直接就拜师了。他?修整那一个?月,我?天天去找他?学?习洋文。”
谢茉:“然后,你们就日久生情?了?”
“哪有。”章明月说,“我?们当时根本都没朝那方向想,你爸当起老师来,那范摆得特别足,动不动就冷脸,要?求还特别严格。”
“那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谢茉不解了。
章明月说:“当时其他?人见我?俩天天凑一起,就以为我?俩谈对象,后来领导找还找我?俩谈话,说愿意给我?跟谢济民同志做媒,我?当时就要?否认,不成想你爸在边上一口应下,还鞠躬谢谢领导。”
“啊!”谢茉惊呼捂脸,“我?爸这是早就暗恋你呢!”
章明月一扬眉,呵笑一声:“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你爸就跟我?坦白了,说早就认识我?了。”
“我?爸真厉害,竟用了一招姜太公钓鱼。”谢茉笑个?不停,“那您就这么接受他?了?”
章明月摆手:“我?说我?不跟自己老师谈对象。你爸那人脑子多快啊,就说我?俩是革命伙伴,志同道合,一同学?习进步。所?以,没有师生,只?有同志。”
谢茉又问:“你们认识多久结婚的?”
章明月顿了顿,回道:“第二天我?们就结婚了。”
谢茉惊奇:“我?爸是怎么劝您结婚的?”
章明月却不说了,笑眯眯道:“你自己去问你爸。”
谢茉悄咪咪道:“我?不敢……”
章明月伸指拧了拧谢茉脸颊,虎着脸:“就我?好欺负是吧?”她倒没真生气,反而很?开心,闺女这是跟自己更亲近呢。
谢茉也明白,嘻嘻一笑并不在乎,反而靠在章明月肩窝用力蹭了两下。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章明月推了推谢茉,“你去门口看看吧。”
谢茉抬手腕看一眼时间,和章明月告别:“那我?先出去了。”
章明月叮嘱:“注意回来的时间。”
谢茉乖乖点?头应下。
走向大院门口的一路上,谢茉思绪纷繁。
她妈这是典型的先婚后爱,而她目前比她妈稍微强一点?是,她很?明确自己喜欢卫明诚。
谢茉十分清楚,她当下之所?以纠结犹豫,只是因为每个人都会在面对人生重?大抉择时的患得患失,或多或少而已。
她目前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推力。就像她妈那样?,能?在第二天就和爸爸结婚,除了她自己足够决断外,更少不了爸爸的背后推动。
……不知道卫明诚待会儿能?否推她一把。
***
夜色覆盖,细瘦的月牙光芒浅白,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暗银,并悄悄渗入郁郁葱葱的树影,隐隐约约可?见两道人形轮廓,一高大挺拔,一纤细婀娜,挨得极近。
借助稀薄的月光和远处警卫处昏黄的散光,半臂之距的谢茉与卫明诚四目相接,彼此细微神情?清晰可?见。
卫明诚凝目盯住谢茉,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谢茉同志,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遮住月牙的浓云缓缓流动。
这一刻,月亮彻底被挡住,最后一缕月色清辉消失,暖黄的微光让夏夜滚烫的空气多了几分潮湿,躁动。
谢茉心中漾起一丝微妙的颤动。
她还未见过卫明诚面上出现?这样?的神色,庄严肃穆中,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谢茉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心跳不自觉加快,在这样?暧昧昏暗的潮湿环境里,她莫名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想别开眼,或后挪一步,却听见卫明诚用喑哑醇厚的嗓音说:“我?心悦你。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谢茉怔住了。
时间仿佛有了具象化为“咚、咚、咚”的心跳声,舒缓绵长,周遭的一切声音、画面都自动与她隔开。
她就像身处另一个?时空,静静看着时间流淌,而在流经某一个?点?时,心里那道裹住她脚步的桎梏“咔嚓”一声裂开了。
她根本没想到卫明诚会一上来便?表白,直抒“喜欢”,以至于她对这记“直球”毫无防备,被径直砸入心窝。
脸颊升温,心跳又重?又乱,谢茉不由地低头,避开卫明诚灼热的视线。
过了好半晌不见谢茉抬头回应,卫明诚肌肉慢慢紧绷起来。
生平头一次,他?向一个?女同志表明心意,并提出结婚请求,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而他?在做出决定之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虽然,他?能?感觉到谢茉对自己的好感,但结婚到底不同其他?,必须要?慎重?考虑。
他?不确定,一个?月的接触对她而言,听到结婚会不会感到唐突。
卫明诚放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青筋根根浮起,关节处也吐出一道道白痕。
终于,良久的浓稠静滞后,卫明诚听到谢茉轻笑一声。
而后,在一片朦胧中,她徐徐开口问:“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想和我?结婚的,是么?”
卫明诚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微微颔首,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有力的音节:“是!”
谢茉抬眼,轻轻问:“那你会喜欢多久?”
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眸色幽深,一瞬不瞬地圈着她,缓声却坚定道:“与子偕老。”
谢茉垂首默念: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顺着历史长河飘荡至今,承载了她对爱情?最终的向往。
或许这个?时代的军人都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天然力量,他?的保证,她从内心深处便?是信的。
更关键的一点?在他?说话时的眼神,这眼神和奶奶对她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丢下你。”时的一模一样?,坚硬决绝,而事实证明,奶奶完成了对她的承诺。
这眼神几乎霎时便?击溃她的心里防线。
想清楚后,谢茉反而轻松起来,偏了偏头,抱臂抬眼向上睨着卫明诚,故作严肃问他?:“要?是咱们结婚后,你还会对我?像现?在这么好吗?”
谢茉在前世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婚前伏小做低,婚后躺平当大爷的例子,虽然她相信卫明诚人品,但人嘛,总有松懈的时候,保险起见,最好时不时紧紧弦。
卫明诚一如既往地坚定道:“当然会。”
谢茉再次问:“那我?要?是不想做饭洗衣拖地呢?”
卫明诚丝毫不打磕绊地说:“我?来干。我?在部队多年,很?擅长打理内务。”
谢茉唇角扬了扬,又被她强行压下:“那我?要?是花起钱票来大手大脚,你会怪我?吗?”
卫明诚依旧很?快回道:“挣钱就是要?花的。生活过得顺心最重?要?。”
谢茉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又抛出个?刁钻的问题:“我?要?是和其他?军嫂处不来,和她们吵架拌嘴呢?你会不会帮我??”
“帮。”卫明诚稍微停顿一下,才道:“不过,事后我?会去找她们丈夫沟通,让他?们管好自己媳妇不要?来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