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法乌提一行人乘坐的飞船抵达第六区。
安全员登船进行排查,看守们汲取在古达岛的教训,给出的资料完美无缺,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雇佣兵?”
“是的。”
一行人常年面对囚徒,言行气质很难改变,能伪装的身份屈指可数。不想再遇上麻烦,索性装作第八区的雇佣兵,倒也颇具有说服力。
治安员再三核对资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和地面同事通报之后,离船予以放行。
“允许通过。”
飞船穿过检查通道,飞向位于主城区的航空港。
彼时港口异常忙碌,等待的时间不断延长。看守们的飞船排在队伍中,短时间内无法降落。不想节外生枝,他们只能耐心等候,这一等就超过半个小时。
主城西区内,道路上人迹罕至,娱乐场所内却是灯火通明。
米勒等人忙着寻欢作乐,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将肩负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无视谷连发来的求救,以为又是虚惊一场。自然也不会知道等候许久的目标就在城内。
住宅区远离喧嚣,入夜后异常地冷清。
一座商人豪宅里,强大的精神力竖起屏障,隔绝建筑内外。
谷连的卧室位于二楼,此时落地窗洞开,房门破损脱离门框,一把激光枪和一只通讯器散落在地,彼此相隔不到两步。
房屋的主人缩在墙角,背部紧贴着墙壁,因恐惧瑟瑟发抖。他的一只手不自然垂落,三根手指虚软无力,骨头已经被踩断。
谷绪站在他面前,俯视陷入恐慌的男人,瞳孔中清晰映出对方的面容。称得上俊朗的轮廓,眼珠和头发颜色很深,却不是黑色,更加接近深棕,和谷潜父子截然不同。
“谷连,我需要一份名单。”
声音从头顶传来,谷连颤抖着抬起头,嘴巴开合几次,发出沙哑的声音:“名单?”
“我的父亲并非死于星盗袭击。”谷绪矮下身,又一次扣住谷连的脖子,单手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强迫他平视自己,“阴谋的主使,背后策划的黑手,参与这件事的每一个人,凡是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谷连瞳孔缩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脑海中浮现数张面孔,他却强行压下去,没有说出一个名字。
“不,我不知道。”他声音艰涩,妄图依靠狡辩拖延时间。眼角余光瞄向通讯器,只要扑上去,只要抓住机会,或许他还能向外求助。
看出他的心思,谷绪没有赘言,一只手扣住谷连的脖子,另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
与严珣同行期间,他从对方身上学到一些有趣的知识。例如用精神力伪装自己,或是控制特定的目标。
至于搜寻记忆的方法,则是由南希身上的遭遇反推。具体而言,这是属于喻非的能力,粗暴,凶狠,却简单有效。
“不愿意说,没关系。”
他会自己寻找。
危机感笼罩全身,谷连惊恐万状。他试图挣扎,却是徒劳无功。此时此刻,他像落入蜘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距离死亡越近,根本挣脱无望。
磅礴的精神力在室内涌动,床具、吊灯以及墙上的饰品都开始震颤。精美的挂画来回摇摆,某一刻从高处脱落,砸在地上发生一声钝响,边框出现裂痕。
冰凉的手指持续收紧,指甲边缘锋利异常,轻易划开谷连的皮肤。
鲜血滑过眼球,涂抹一片暗红。
可怕的力量拧成钢针,精准扎进谷连的额心,刺穿他的大脑。
一瞬间,谷连嘴巴张大到极限,因剧痛五官扭曲。痛苦达到极致,他全身剧烈颤抖,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谷绪没有任何怜悯,精神力在谷连的大脑中横冲直撞,搜寻他想要的答案。
过往的记忆纷乱复杂,走马灯一般闪过,画面由清晰到模糊,由明亮到灰暗,转变的交界弥漫血色。
记忆被强行抽取,过程无比痛苦,谷连抖得愈发厉害。
仿佛有一只锤子砸开他的颅骨,挖出他的大脑,胡乱搅动他的脑浆,让他陷入永无止境的噩梦。
随记忆一同涌现的还有他的情感。
嫉妒,恨意,懊恼,杀欲。
他与谷潜是堂兄弟,幼年的时光也曾美好。
两人长成少年,人生轨迹发生改变。正如在岔路前分离,越行越远,永远无法再相遇。
谷潜拥有俊美的外表,聪明的头脑,极富魅力的人格。
他成功考入第一军校,毕业后没有入舰队服役,而是借用在校期间的人脉组建商队,经营规模连年扩张,更成为第六舰队的供应商,积攒下惊人的财富。
此外,他还拥有令人羡慕的家庭,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反观谷连,自进入青春期后,诸事变得不顺。学业、事业、家庭,没有一样能让他顺心,生活变得一团糟。
谷潜邀请他加入船队,谷连表面上感激万分,背地里却嫉恨交加,对自己的堂兄弟恨之入骨。
“高高在上的施舍,虚假的好心。”
“凭什么如此不公平,凭什么他能拥有这些?”
“杀了他,抢走他的一切!”
记忆中的画面涂抹血色。
谷连的内心没有一线光,充斥负面情绪,如同弥漫恶臭的沼泽。
在抽取记忆的过程中,谷连的表情逐渐狰狞,四肢抽搐,喉咙里发出嘶吼,活像是一头困兽。
谷绪看着他挣扎煎熬,神情始终淡漠,眼底平静无波。
这个男人的内心令他回想起上一世,心中不断作呕,生不出丝毫怜悯。手下仿佛抓着一滩烂泥,他感到无比厌恶,毁灭的欲望铺天盖地。
突然,一幕画面在眼前闪过。
陌生的房间,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第六区治安官拉佩,谷连,还有几个穿着华丽外套的男人。
他们在举杯庆贺,祝酒词耐人寻味。
“为执政官!”
“为财富和地位!”
“为今后的荣耀!”
“干杯!”
房间中的人放声大笑,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庆祝运输船队的消失,庆祝数百人的死亡,庆祝阴谋的一环完美达成。
“分割第六舰队,这是执政官的命令。”
“切断所有供应,从外部向内蚕食,实现完全孤立。”
“设法进入第三区。”
“迟早有一天……”
记忆到这里变得模糊,画面陡然灰暗。
谷绪单手提起谷连,发现他气息微弱,双眼翻白,头无力地向下垂,随时将要断气。
“治安官拉佩,执政官安德烈。陌生的议员,他们来自第几区?”
谷绪猜出谷潜的死不简单,现实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和残酷。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从计划最初就不会有任何生还者。
谷潜不是主要目标。
事实上,这支运输船队更像是遭遇池鱼之殃。
“真正的目标是第六舰队。”
谷绪垂下眼帘,同时松开手。
谷连滑落在地,脊椎和双腿无法支撑住体重,他像无骨生物一样软倒,四肢时而抽搐一下,胸膛微弱起伏,代表他还活着。
“你不是主谋,但是阴谋参与者。”
谷绪没有忘记在契卡小镇见到的装饰品。那是少年珍藏的礼物,被谷连无耻霸占,又转手赠送他人,为自己攫取好处。
这件装饰品并非个例。
在走进这间卧室时,谷绪看到不下五件熟悉的摆设,包括墙壁上的挂画以及地上的激光枪,全部出自谷潜的收藏。
“卑鄙的偷窃者。”
被嫉妒侵蚀内心,时刻觊觎他人的人生。
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如秃鹫一样扑上来,贪婪地撕扯血肉,鲸吞蚕食。
谷绪俯视地上的男人,坚硬的靴底踩住他的头,靴跟用力,使他的头骨紧压地板,五官随之变形。
“谷潜死在阴谋中,他的妻子被迫自尽,他们的儿子被送入监狱,处心积虑的毁灭,可耻的手段。”
黑发少年一字一句说着,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带有半分情感,仿佛在诉说陌生人的遭遇,割裂感使人心惊。
“你的贪婪需要付出带价。”
压力骤然增强,谷连鼻骨断裂,能听到清晰的声响。
“还有你的儿子和女儿。他们是天生的演员,伪装何等巧妙,欺骗、嫉恨、猖狂,简直和你如出一辙。”
听谷绪提到自己的儿女,谷连反应剧烈,他开始拼命挣扎,胡乱地摆动四肢,指甲在地板上抓挠,更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不、不要……”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但能听出担忧和焦急。
谷绪移开靴子,谷连奋力抬起头,他试图寻求饶恕,声音支离破碎:“求求你,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孩子。”
“孩子?”谷绪的声音中终于有了情绪,他一字一句提醒谷连,“你不应该忘记,你将一个更无辜的孩子送进监狱。”
回想少年的记忆,那种深刻的无力和绝望,理应让为恶之人感同身受。
“他们今天拥有的一切,全靠践踏别人的鲜血与生命,是依靠无耻的偷窃和掠夺。”谷绪抓住谷连的衣领拉近他,恐怖的杀意如有实质,眼底有暗潮翻涌,“我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换成是你,你会吗?”
谷连全身剧痛,视野中满是鲜红。
他无法反驳谷绪的话,狡辩和求饶都是徒劳。
“我给你名单,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谷连拼尽最后的力气,试图用自己知道的一切交换,“求你,不要杀他们。”
“你的秘密都在这里。”锋利的指甲边缘划过谷连额心,淡漠的声音如同死神在低语,“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你自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