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鸿远和林湘分别快半个月后终于团聚,确认贺鸿远至少是平安的,林湘那颗悬在天上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不过她确信男人的手一定受伤了,只是现在事态紧急,蒋嫂子那边有生命危险,林湘只仰头柔声确认了一句。
“你手伤真的不打紧?”
贺鸿远郑重点头:“放心,真的没什么事儿,这种小伤不算什么,还是快看看蒋嫂子去。”
“嗯。”林湘相信男人的话,既然他现在能如常地和自己对话,想来问题不大,“快把孙指导员送过去。”
指导员孙强因在洪水中救人险些被卷走,是一旁的贺鸿远眼疾手快奋力将人救回来,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孙强伤在右腿上,当时在指挥部简单包扎一番,此刻刚被送回军区医院,正由值班护士检查换药。
伤势不算轻,已经能见骨见肉了,少说也得休养几个月,孙强这会儿担心起大着肚子的爱人,伤必定是瞒不过去的,尤其是自己已经离家许久,爱人又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早点跟她说清楚,省得她担心才是正理儿。
孙强已经和护士串通好了,就说伤势不严重,休养休养就行,这才让贺鸿远回去报平安。
岂料,回到军区医院来的却是贺鸿远和他爱人林湘。
两人一脸严肃,急匆匆刚来时额前都渗出薄汗,贺鸿远沉稳开口:“孙哥,跟你说个事儿,不过你别着急。”
孙强一听这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难不成我家里出什么事了?”
“嫂子早产了,现在情况不算太好,你快回家看看。”贺鸿远言简意赅,转身半蹲就要背人,“医院里没找着拐杖,我背你过去。”
早产?情况不好?
孙强只觉脑子里炸了一声,炸得他快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孙指导员你镇定点。”林湘眼见这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手都在微微颤抖,忙劝慰他道,“相信蒋嫂子能撑过去,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主心骨,只有你好好的,蒋嫂子才有力量撑过去啊。”
听着这话,孙强又像是突然被点醒,瞬间回过神来:“对,你说得对,我要去看着文芳!快,鸿远,快送我过去!”
贺鸿远丝毫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背着孙强仍旧是健步如飞,林湘紧跟着一旁,没多久三人就回到家属院,路上碰见其他军嫂,同样着急唤人:“快点去看看,孙指导员哎,你媳妇儿在生娃嘞。”
……
孙指导员家中。
蒋文芳此刻已经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浑身汗湿,怀孕后剪短的头发汗津津一片,正胡乱地黏连在耳后,因痛苦难耐,整张脸扭曲地皱在一块儿,眉头紧紧皱着,干燥的嘴唇忽而微张痛吟,忽而大张哀嚎,双手紧紧攥着身下床单,声嘶力竭般用力,她想生出这个孩子,可是太难了……
早产生孩子的时机并不成熟,蒋文芳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在流失,哪怕中途有人给自己喂了红糖鸡蛋水补充体力,可巨大的疼痛包围着她,撕裂着她,几乎要将她吞噬。
黑暗的深渊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她带走。
蒋文芳喃喃低语,对着模糊视线中的一抹白大褂医生道:“保住我的孩……孩子……要是老孙回来,记得跟他说……”
蒋文芳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真要死在这里了,唯二放不下的就是孩子和丈夫,不论如何,她只想保住肚里的孩子,让他顺利降生。
孟菁听着蒋文芳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已经要绝望要放弃般在交待遗言,心头蓦地一紧:“蒋嫂子,你撑住,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真的!你们肯定母子平安!”
这样的谎话是必要的,一定要在这种时候给产妇即将胜利的希望。
可蒋文芳像是难以再提起力气,脸色苍白地嗫嚅着嘴唇……
“文芳!”就在这时,卧室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唤回了蒋文芳半分神智。
孙强被贺鸿远带进家里,着急地恨不得用伤腿下地快步冲过去,可是腿上的伤痛袭来,残忍地提醒着他难以如往常那般行动自如的残酷事实。
贺鸿远将人放在卧室门口人墙外,正帮着催生孩子的几个军嫂见蒋文芳男人这模样都是一惊,立刻搀扶着孙指导员进屋。
孙强一声文芳带着几分颤抖与嘶哑,临近床边时猛地扑了过去,伤腿碰到床架子也毫无知觉,颤抖着拉上爱人的手,眼眶泛红:“文芳,我回来了!”
蒋文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听到丈夫熟悉的声音,疲惫地张合着眼皮,似乎真的看见了熟悉的脸庞,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艰难开口:“你回来了?孩子,咱们的孩子要提前……提……前出来了,但是我生……生不出来。”
“文芳,你撑住,你跟孩子肯定都能平平安安的!”
孙指导员一回来,屋里霎时热闹起来,孟菁和接生婆王大娘商量着胎儿情况,邱红霞和冯丽也是生过孩子有经验的,在屋里帮忙,周月竹听说蒋文芳早产的事情过来看看,被母亲赶出去待着,别碍事。
“幸好孙指导员回来了。”周月竹在人群中见到堂嫂,等几步过来又惊讶地发现堂哥也回来了,就是瞧着沧桑又疲惫,“堂哥,你回来啦?我爸回来没?”
贺鸿远正被媳妇儿拉着右手手掌想解开袖口看看手臂的伤,闻言回堂妹一句:“你爸回来了,不过这会儿正在部队开会,放心,什么事儿都没有。”
周月竹松了一口气,立刻回屋悄悄告诉母亲,好让母亲安心。
屋里又传来蒋文芳在使劲生孩子的声音,同时隐约伴着孙指导员的说话声,他正鼓励爱人,如今医疗水平远不如后世,遇到这种情况办法真是不多。
林湘听着揪心,挽上自己男人衣袖时,见那手臂上缠绕的纱布已经被渗透的血迹浸染,瞬间红了眼。
“是不是伤得很重?”林湘看不见纱布下的伤口,但是能预料伤口撕裂后鲜血再次渗出的疼痛。
“不重。”贺鸿远这回确实伤筋动骨,按理说为了尽早恢复应该吊着手臂的,只是救援的关键时刻,哪能让右手歇着,他只简单上药包扎后就继续投入救援工作。
更是救回了差点被洪水卷走的孙指导员,同样也加重了伤情。
“你别担心我,以前再重的伤都受过,这不算什么。”贺鸿远说得不假,以前上战场,子弹甚至擦着心脏过,如今的伤真算轻伤。
可是林湘哪里直面过最亲近的人如此受伤,当即没再说话,一片沉默下只是眼眶泛红,眼里包着一汪清泉般的泪珠,吸了吸鼻子,抬手想要对着那染得血红的纱布下手,又无从下手。
贺鸿远低眉瞥见媳妇儿眼眶泛红,心瞬间揪在了一起,似乎手臂的伤痛并不如此刻被林湘红着眼来得心口刺痛,就像是有细细密密的针扎着,不是刀劈斧砍的巨痛,却更加难受。周遭闹哄哄一片,他低声哄着:“真不痛,你别担心……”
向来无所不能的贺团长此刻只觉得束手无策,伤口再痛他都能忍,可瞥见媳妇儿的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口被人揪着疼。
林湘吸了吸鼻子,紧闭一下双眼将眼泪给逼了回去,对着男人扯了个笑容道:“我不担心了,你好好回来了就好,你快坐着,我去屋里借点消毒的药水重新给你上药。”
孟菁带过来的医药箱里什么都有,林湘拿着消毒药水、棉签和纱布出来,拉着贺鸿远到一旁客厅凳子上,小心翼翼拆开纱布,一眼瞥见里头恐怖狰狞的伤口,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不过她没再表现出分毫,努力镇定地给男人擦药水,再徒手用力扯下一节纱布简单包扎上:“你这手不能再乱动了,等医生护士回来,一定要马上再去看看。”
如今条件有限,只能将就。
贺鸿远看着媳妇儿勾了勾唇,用健康的左手拉着她手掌轻轻捏了捏:“好,都听你的。”
屋里仍然忙忙碌碌,不时传来蒋文芳的痛苦吼叫声,生孩子时间长且痛苦,加上她是早产,格外的不容易,林湘帮不上什么忙,中途进去看了一眼,瞧见干净的水盆已经染红,心里到底难受,又接着出去。
林湘回到家中给贺鸿远煮了碗面,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的男人狼吞虎咽地快速解决掉简单的汤面,这才问起隔壁情况。
“蒋嫂子怎么会早产?”贺鸿远也清楚怀胎十月,加上孙哥前阵子还提过再有一个多月才生孩子,这个时间自然不简单。
“是何政委家老大撞到了蒋嫂子,差点摔着才早产的。”林湘提起这事儿就来气,“那何大宝和底下三个弟弟在家属院里一向是横冲直撞的,大家都知道,这回竟然敢往孕妇大肚子上撞,要是蒋嫂子和孩子真有个好歹……”
说到这里,林湘说不下去了,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心里难受。
“何政委也回来了,这事儿他必须好好管管。”贺鸿远一脸严肃,耳畔似乎又响起刚刚听见的蒋嫂子的痛苦哀嚎,撕心裂肺般,谁听了都不落忍,“他家孩子再惯下去,不定闹出什么事儿。”
天色渐渐昏暗,距离蒋嫂子生产已经过去五个多小时,林湘和贺鸿远上蒋家待着,贺鸿远个大男人不方便进去,只将林湘蒸好的一盘玉米饼给蒋家三个小丫头吃了,这会儿乱糟糟的,林湘担心没人顾上她们吃饭。
玲玲领着二妹三妹谢了贺叔叔,这才抓着玉米饼吃起来,不时在门口张望,趴在门上偷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