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者眼色是缺不得的, 姜静行和霍辛身为朝中重臣,即便大庭广众之下窃窃私语,惹得人抓心挠肺, 也无人敢冒然上前打扰。
闲话说完, 霍辛深知皇家的笑话轻易看不得,他眼神扫过殿中几位皇子,又压着声音道:“你看着吧,今日的朝会啊, 不比西大街的早集差, 保准热闹的很。”
这话中意思太多, 姜静行注意力跑偏一瞬, 她轻笑:“这倒不假。”
与今日大朝会要朝议的事情相比, 她和小皇子那点儿女情长, 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只能说真情惹人恼, 要是以前, 她哪会摇摆不定这么长时间。
不过她心态好,既然下定不了决心,她也不逼自己。甚至还能找出些话来自我安慰:作为凡夫俗子, 若是能轻易割舍心爱之物,她就不会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不然早成圣人了,既然如此,放不下就放不下吧, 何必强求自己。
等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将感情撇到一边, 姜静行的思绪也回到正事上。
韩妃早不醒,晚不醒, 偏偏现在醒,谁说不是为了把安王留在京中,只是不知背后之人是谁。或者说,韩妃是不是一直醒着。
她猜着,后者可能性不小,不然哪能说醒说醒。
若是如此,那逼得韩妃醒来的又是谁呢?
韩妃昏睡月余,寻常人就算盯着后宫,也不敢轻易靠近,毕竟武德帝派去盯人的羽林卫也是精锐。其次,韩妃若是装病,也必定万分小心,将各种破绽思量周全了。
细想下来,能在后宫中瞒过武德帝的人......姜静行脸色一僵,脚下动了动,她心里头冒出来一个猜测,不会是云贵妃那女人吧。
难道是借机钳制安王,帮亲儿子一回?
也不怪姜静行有如此猜测,只能说她小看了陆执徐,或是说,她看到的,只是陆执徐想让她看到的。
心里那点疑影越来越大,姜静行左想右想,心里没底,她总觉得云贵妃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实话说,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后宫妃嫔和前朝大臣没什么交集,云家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不能将她如何。
至于枕头风,姜静行更是不怕。
说句让人侧目的话,论起吹武德帝的枕头风,也许云贵妃还不如她说话管用呢。
说到底,她主要是担心武德帝,史书往前翻翻,死在妃嫔手中的皇帝可不少。枕边人的算计防不胜防,到时候,他可别真阴沟里翻船,倒在后宫女人的阴司手段上。
思忖着此事,姜静行走了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离陆执徐也近了。
可偏偏就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像话本里的银河,硬生生隔开了一对有情人。
周围朝臣见她过来,连连上前寒暄,她也不端着,也一一寒暄回去,等一群人说完闲话,姜静行得了片刻安静,这才笑吟吟地上前搭话。
见她走过来,陆执徐身边的人退开几步,给让出了路。
一路的问好声充耳不闻,姜静行只顾向陆执徐走去,然后在他身前站定。
好似寻常人家打招呼般,她语气随意,背着一只手问道:“辰王殿下可好?”
从未在人前接触皇子的靖国公头回主动搭话,着实惊了不少人的心,各种猜测打量直奔陆执徐而来。
陆执徐微微侧身,颔首道:“小王安好,多谢国公那日舍命相救。”
姜静行笑的客气,说话更客气:“殿下言重了,臣府上有些好药,对内伤有奇效,若是殿下不嫌弃,不如吃上几瓶试试。”
陆执徐一顿,十分有礼地抬手致谢,道:“小王多谢国公美意,不过小伤,用不上什么珍贵药材。”
姜静行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暗暗发笑。
小皇子可爱的地方很多,除了长的好,能面不改色说瞎话外,就数嘴硬这一点,最为动人。
她嘴里的药自然是好药,只是不是对内伤,而是对淡化经年的疤痕有奇效。
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说起来,这药来的也是巧合。
是一次姜璇见了她身上的伤疤,心疼的落了一场泪,事后打着为自己美容养颜的幌子,专门寻了名医做好的药膏,她试了几次,效果非同一般的好。
当着满殿聪明人的面,姜静行没给陆执徐拒绝的机会,说的多了,难免被人从言行看出些端倪。因而只道:“殿下莫要推辞,也不是什么珍贵药材,总归是有些用处的,等下了朝,臣吩咐人送到殿下府上。”
陆执徐多周全的人,知道她这是想把送药一事过了明路,因而也不再推辞,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浅淡:“小王却之不恭。”
这话姜静行听得舒心,小皇子那身伤疤,她看着就难受,若是不做点什么,就更难受了,也幸好只是皮外伤,不然,她非得把人再杀一次不行。
她正要再说几句话时,却听到外头武德帝圣架通传的叫喊。
姜静行无奈,只好转身,不慌不忙地原路走回去。
殿外天光郎朗,君王銮驾按时抵达,今日早朝如常。
武德帝进来,陆执徐退到自己几个兄弟身边,随着众人下跪。
姜静行打起精神,预备着看出好戏。
她还是信任陆执徐的,因而很好奇,他到底哪来的把握,能让轻易不改主意的武德帝派他去荆州。
韩妃是进了冷宫不假,可正因为如此,安王才更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在武德帝面前挽回几分,且就事态而言,彻查荆州一事拖不得了,康白礼和年鸣英已经启程,若是再选不出主事的人,这满朝工臣岂不成了笑话。
所以想来,不是今日便是明日,人选一定会选出来。
巧得很,除陆执徐外,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是,今日早朝出乎意料的平淡,甚至热闹程度连昨日都比不上。
半个时辰过去,唯一的一点波折还是出自燕王,几位御史弹劾燕王手底下的人,燕王虽争辩了几句,却还是被武德帝勒令闭门思过。
就连刑部尚书明言请旨,再遣三法司官员彻查荆州郡守康白乾,也被武德帝三言两语拨了回去,只道年鸣英年少才高,无需多言,好似从未说过再遣个皇子去一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燕王被弹劾,多半是端王作祟,至于缘由,还是二人都想去荆州得利。
可武德帝将人选搁置,实在让人感叹帝心难测。
头顶君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外乎是不让皇子们去了,那朝臣们自然不会上赶着。再往深里想想,说不定,武德帝本就没打算让皇子去,只是想探一探儿子们的心思。
虽然这猜测有点荒谬,但的确有不少人这样揣测。
姜静行倒是没这样想过,她心中惊奇,抬眼看向龙椅上的人,武德帝竟然一点都不急,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宝座上的男人没有与她对视,姜静行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于是她又明目张胆地看向几位皇子。燕王刚被弹劾,此时神色郁郁,端王悠闲,却难掩眼中喜意,安王大病初愈,脸色一直苍白,至于陆执徐,更是从容淡定,好似全然置身事外。
等姜静行收回视线,紧锁的眉头落在武德帝眼中。
君臣二人对视,武德帝移开视线,不作任何表示。
姜静行更是不解,可也只在心里想着。
事实上,武德帝对她的疑惑心知肚明,但有些事,哪怕是姜静行,他也不会推心置腹,尤其二人还有着一层君臣的身份在。
虽说武德帝全无慈父胸怀,可面对不争气的儿子,也会怒极生悲,若大雍二世而斩,他便是名留史书的笑话。
他捏着手中扳指,打量过自己几个儿子,视线独独在陆执徐身上停留片刻。
陆执徐神色不变,好似没有察觉。
望着那张与他有三分相像的面容,武德帝嘴角忽地浮起冷笑。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倒是自己小看他了。
原来,武德帝将此事搁置,也是无可奈何。
前几日看守韩妃的羽林卫来报,韩妃醒了,武德帝对她没什么情意,连见都懒得见,这次没将人一杯毒酒送走,完全是看在她是安王生母的份儿上。
想到此事,武德帝心里翻上来怒火,可随之又罩上一层欣慰,这才堪堪阻止了他大发雷霆。
韩妃什么时候醒的,他一清二楚,之所以把人留着,一是因为她身上的事还没查清,二是为了安王。
相比云贵妃和燕王,安王和韩妃之间的母子亲情算得上情深,他还真怕自己走了,自己母妃无声无息死在冷宫里。
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安王总归病重了,荆州肯定是去不了了。
身为帝王,皇子们互相算计,窥视他手中的权力,武德帝自然恼怒。可身为君父,他又很满意陆执徐的手段。
用端王牵制燕王,又用韩妃牵制安王,偏偏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将一些事摆在了明面上,事态发展成今日的模样,全是几人自己的选择。
武德帝知道,这是这个儿子在彰显自己的能力,而他也的确满意。
若是几个儿子能势均力敌的争一争,他还会有所迟疑,可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他这儿子,明显不把自己几个兄弟放在眼里,不然哪会毫不掩饰,将所以算计在他眼前摊开。
又想起姜静行几次夸赞陆执徐,武德帝不由失笑,姜伯屿啊姜伯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眼光。
这对父子间的暗流涌动无人察觉,姜静行察觉到一些,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下朝,便有内监来请几位重臣前往明光殿,姜静行自然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