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时分, 幽静狭长的山道上,一高一矮正走的安稳。
眺望远方,但见山峦巍峨, 满目葱郁, 薄雾缭绕,空气中的草木清香让姜静行心身愉悦,暂时将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从心中剔除。
她用手中剑鞘拨开脚下杂草,刻意放慢步伐, 悠悠道:“你不是要去给住持拿馒头吗, 住持可饿着肚子等你呢, 你还不快回去。”
古安躲开脚下一丛野花, 一本正经地回答:“住持没有等我, 住持在讲经, 住持每次讲经都要好久呢。”
“这山中可是有恶鬼的, 最爱吃古安小师父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和尚了, 小师父不怕吗?”
小和尚自然是怕的,直接被吓得脚步一停,但不过一个眨眼, 又紧紧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他走到姜静行身边,绷着一张小脸,抬头大声道:“不怕,住持师父说只要念经,恶鬼就不会抓古安了, 施主你也别怕, 古安会保护你的。”
姜静行低头, 见小和尚信誓旦旦,不由得笑着点点头, 对古安小师父口中“妄言”表示了肯定。
“那小师父可要保护好在下。”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结伴向不知在何处的后山走去。
身边跟了个孩子,姜静行本来孤身一人的旅程也平添诸多乐趣。
虽然小和尚坚信后山有恶鬼,但周围漂亮的花花草草,还有偶然冒出来的小动物,各种新奇有趣的事务无不对他充满了吸引力,姜静行陪着小和尚走走停停,甚至行到一处崖底下时,二人还救到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
“小鸟叫的真可怜。”小和尚指着卡在山崖石缝间的小云雀,眼泪汪汪地看着姜静行。
姜静行被他看的伸手扶额,只好后退几步,脚尖一点向上掠去:“等着,不要乱跑。”
小和尚听话地点点头,眼巴巴望着一身绿衫的人飞身登高,不过几息便将小鸟捧了下来。
姜静行把小鸟递到他手中:“是只云雀,应该是为躲避天敌,不慎撞上了山石。”
二人继续上路,古安摸了摸手中小鸟的羽毛,而本来叫声颇为凄惨的云雀也逐渐变得温顺起来。
“没事的,古德师兄会看病,一定会把小鸟治好的。”
听到小和尚称呼声名远播的古德大师为师兄,姜静行有点惊讶,如果传闻没错的话,她记得,这位古德大师在泰安寺貌似辈分不低。
但转念一想,古安,古德,都是古字打头,是师兄弟也不奇怪。
看着手边的小光头,姜静行故意用敬佩的语气夸道:“没想到你还和古德大师是师兄弟啊,想来小师父也是位大师吧,在下佩服,佩服。”
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大师,双手捧着云雀的小和尚不禁乐的笑呵呵,照猫画虎般学着大人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施主有礼了。”
姜静行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逗笑了,小和尚也跟着开心,笑的两眼眯起,然后一时不查,就踩到上了路边一颗小石子,手上小鸟让腿还很短的小和尚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向一侧歪倒。
“哎哎,哎!”
同时他手上,翅膀受伤的小云雀也瞪大了豆豆眼:“啾啾,啾!”
“我去!”姜静行眼疾手快地伸手,用剑鞘将人拨拉回来,“没事吧。”
“没事,没事,古安没事。”
小和尚惊魂未定地站稳两条短腿,然后将手中小鸟举到眼前,再次确定道:“小鸟也没事。”
姜静行瞄了一眼身边的小短腿,知道跟她走这么久,小和尚已经感到累了,很难坚持走到后山,但现在处在半山腰上,一个孩子自己回去也危险,所以她想了一下,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嗯?”突然就离开地面的小和尚睁大眼睛。
姜静行颠了颠手中一人一鸟,笑道:“坐稳了,让你的小鸟坐稳了。我抱着你走,咱们争取在午膳前折枝桃花回去,不然,就靠你这两条小短腿,咱们晚膳前回去都是佛祖保佑。”
说完,她也不等怀中小和尚点头,直接迈开步子,用远超之前的速度向后山走去。
除了最初遇到古安时有岔路外,姜静行接下来的路都很顺遂,山间小路于她而言如履平地。
就这样,姜静行又抱着怀中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等走过一条小溪,她敏锐地察觉到周身草木之气转弱,再转过一道山坳,漫山桃粉忽入眼帘。
二人一鸟站在满山谷的花树前,被美景震撼到了,不约而同地感慨出声。
“山寺春晚,千树桃花艳。”这是偶尔诗兴大发的姜静行。
“哇哇哇哇!好多花。”这是《千字文》只背到一半的古安小师父。
“啾啾,啾啾。”这是只有一侧翅膀能扇动的小云雀。
眼前的美景使怕鬼的小和尚瞬间忘记了一切,揣好小鸟,小腿一蹬,直接就冲进了桃林。
姜静行也不管他,只跟在他身后漫步其中,衣摆上也落满花瓣。
“别跑的太快,注意脚下有没有石头。”
“知道啦~”
听着小和尚活力十足的嗓音,姜静行走走停停,偶尔也会驻足欣赏片刻,不过她也没忘姜绾折枝的请求,一边赏景,一边还打量着周围桃树哪枝开得更好一些。
就在她上手折断黄绿嫩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正是小和尚的声音。
姜静行脸色一变,拿好桃枝转身便走过去,“古安,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啾啾。”
姜静行走进一看,小和尚正跌坐在地上,呆呆注视着前面一道人影。
她伸手将人拎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也愣了一下,随即靠在身旁的树干上,笑道:“臣与殿下还真是有缘啊。”
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听了古德大师的劝解,来后山赏花的陆执徐。
此时阳光正好,暖阳倾洒而下,随着花瓣落在他肩头发梢和青色衣角,宛若花神临世,让姜静行不自禁屏住呼吸,心脏猛的一跳。
陆执徐也很意外在此处遇到姜静行,他见人一身绿衫,慵懒地靠在一棵桃树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以往二人见面,不是各自心怀鬼胎,便是气氛剑拔弩张,如今这样和谐的场景,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不知道说什么不重要,因为古安小和尚已经说话了,头一次来后山的小和尚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住持师父说后山恶鬼长得很丑很丑,可是这位施主一点都不丑啊,出家人不打妄语,可住持师父居然骗我!”
虽然被夸了,但并不是很开心的陆执徐:“......”
姜静行沉默一瞬,然后不顾当事人在场,直接笑出了声:“小师父可真是慧眼识珠,慧眼识珠......”
伴随着她毫不掩饰的笑声,陆执徐转身便要离开。
见人一言不发,直接就走,姜静行脸上笑容也淡了,她心里那丁点儿被压下的不满,瞬间就升腾起来。
心中冷哼道,现在想和她撇清关系,晚了!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不管是大朝会上见面也好,还是私下遇到也好,很少在她面前掩饰真性情的小皇子竟然一改常态,每次都是宛如陌生人的客气,甚至还有几次也如同今日一样,直接忽视了她这个大活人。
得了自己的好处,反倒对自己没个好脸色,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静行不知道小皇子在和她闹什么别扭,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被冷暴力了。
她能接受陆执徐跟她吵,跟她闹,甚至能接受陆执徐因为章皇后的事怨恨她,但她就是不能忍受他现在这副冷冷淡淡,什么都不说的样子。
这会让她觉得眼前人在逐渐变得虚妄,不再是爱跟她发脾气,小心思也层出不穷的小皇子,而是那个被剧情裹挟,只是个脸谱的男主。
已经见过陆执徐本性的姜静行很难接受这一点。
不过姜静行本质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点从已经在河底沉了两天的机茗身上就能看出,可如果是心情转阴的姜静行,那脾气就更不好了。
所以她直接冷下一张脸,挥手将身边一小段枝丫射了出去,瞄准陆执徐身前的一颗桃树。
擦面而过的树枝成功让陆执徐停下脚步,他扭过头,平静道:“靖国公想做什么,杀了本王吗?”
“臣也想问问殿下要做什么?”姜静行压制住心中火气,向他走去,却忽略了心底一闪而过的担忧。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古安也闭紧了嘴巴,眼珠转了两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陆执徐抿唇,凝视着姜静行走近自己,可真等人走过来后,他又微微侧首,移开视线,避免了与人对视。
自那日没能杀死韩妃后,陆执徐就很不愿意再见姜静行,自己日益明显的感情是一方面,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事后他仔细回忆宫宴前后发生的所有事,发现不少地方都有人在推着自己走,不管是三法司的权柄,下面人的配合,还是那些恰到好处浮出水面的人物,显露出来的线索,无不彰示着背后有人在扶持他。
至于是谁在背后帮他,自然不然而喻。
所以陆执徐如今的心情很复杂,能得到姜静行的帮助自然让人喜悦,可她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早就拒绝了娶姜绾,若是为了再搏一次从龙之功,端王岂不是更有希望。若为了日后权势,势单力薄的燕王才是最好选择。
若是为了其他,自己又有哪点让人入眼?
为何在数次拒绝他的拉拢后,又暗中相助?
陆执徐想不通,偶尔想一想,他都觉得自己矫情,当朝大将军,一等靖国公,多少人都想得到的助力,若是换成他别的兄弟,哪会想这么多,恐怕此时主动贴上去都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