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声,聚在房间里的谢家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那个白净清秀、唇红齿白的年轻僧人。
哪里来的和尚?
谢家人都泛起疑惑。
倒不是谢家没有和尚,如此庞大的家族自然也会有族人求佛向道,数量还不少,比如谢家现在辈份最高的那位长老就是个积年的老道。
但是入了佛门的族人,怎会在这里来?这次京城里可没有谢家和尚,怎的入了院里?
不过谢家上下无暇深究,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年轻和尚手里的那一柄冒着金光的九环锡杖。
这锡杖极长大,看上去就分量十足,杖头九环相扣,层层连环,拿在瘦小的和尚手里,比他人都高,颇不相称。
不过尽管身材看起来有些不协调,这宝杖通体散发着耀眼的金光,行动间九环相碰,梵音顿起,神圣庄严,在白净和尚的手里丝毫不让人觉得他配不上。
房间里的人都沐浴在锡杖的金色宝光之中,兀自怔然,谢渊的声音响起:
“慧觉大师,你怎么在这?”
慧觉一顿锡杖,又是空灵的梵唱响起,而后他单手竖掌,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小僧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自是为救苦救难而来。”
谢家宗师脸色顿时有些怪异,这话虽然信众常说,但从和尚自己嘴里道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有宗师长老眼睛很尖,死死盯着那冒着宝光的九环锡杖,惊声道:
“敢问法师,这锡杖可是般若寺的住持禅杖?”
“回施主,此杖正是我师父的随身法杖。”
慧觉又顿了顿法杖,还特意往前放了点,以便让人看得更清楚。
金光梵唱环绕其身,慧觉表情有些惬意。
那名宗师一看,当即郑重拱手道:
“原来是智灵神僧的高徒到了。不知神僧让大师带着法杖前来,可、可有什么吩咐?”
这宗师脸现期待的道。
慧觉点点头,拿着锡杖道:
“小僧此番,自然是为谢家主而来。”
那宗师还没说话,谢渊唰的一下闪到慧觉面前,抓着慧觉的胳膊,激动道:
“和尚,此话当真?”
“谢施主,小僧什么时候骗过你?”
慧觉露出微笑。
“……”
谢渊本来也不觉得慧觉会在这种时候来开玩笑,但是这话一出,他下意识的露出怀疑的目光。
不过谢渊旋即按下胡思乱想,一把拉着慧觉往里间走去,任锡杖上的连环乒乓作响:
“和尚,那你赶快来看看!”
慧觉带着金色的法杖绕过屏风,走到榻前,其他的谢家宗师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他们都感觉得出这锡杖的不凡,对慧觉的身份毫无怀疑。
见杖如见人,这般若寺的住持禅杖向来是般若寺的镇寺之宝,其本质是一件神器!
慧觉既然将镇寺之宝都带了出来,想必是智灵神僧有所安排,要助他们谢家、助谢奕一臂之力。
家主是不是还有救?
谢家上下都屏住呼吸,默默注视着慧觉。
谢灵韵一脸茫然,大悲之下又有变故,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得被谢渊扶着站在一旁,愣愣看着,脸上露出期待又不敢期待的神情。
慧觉站在榻前,锡杖的金光笼罩着他和谢奕两人。
看着了无声息的谢奕,慧觉暗自嘀咕:
“晚了点儿啊……差点没赶及。”
“什么?”
谢渊站得最近也几乎没听清,紧张的问道。
“小僧说还好及时赶到,幸亏来得及。”
慧觉连忙道。
谢渊一听,露出难以置信的喜色,颤声道:
“和尚,来得及什么?”
慧觉不答,将锡杖轻轻倾斜,点在谢奕的头上,而后嘴唇翕动。
刹那间,仿佛诸天神佛一同吟唱,神圣庄严而宏大的诵经声响起。
慧觉和谢奕周围金光大作,隐隐间仿佛看到了神圣的佛陀在金光中现身,轻抚谢奕的额头。
片刻之后,慧觉停止了诵念,异象消失,房间内重归沉寂,只有莹润的金光依旧从宝杖上散发出来,照耀着每一个人。
众人看着依然没有反应的谢奕,神色有些忐忑起来。
失败了么?
谢渊欲言又止,低声道:
“和尚,现在是……”
他还没说完,嘴一把被谢灵韵的纤手捂住。
谢灵韵重重的嘘了一声,一脸激动的看着谢奕,而后侧耳。
咚。
这一下,房间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谢灵韵露出惊喜之色,一步抢上,握着谢奕的手,颤声唤道:
“爹……”
周围的宗师们都屏住呼吸,生怕吵到这对父女。
然而他们期待的目光看了许久,谢奕只有微弱的呼吸和缓慢至极的心跳,若不是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恐怕都察觉不了。
谢渊皱着眉头,站在慧觉旁边,低声问:
“和尚,现在是什么情况?”
慧觉叹了口气,竖掌道:
“阿弥陀佛!小僧这还魂咒虽然借助住持禅杖使出,几乎耗光了力气,终究只能到这一步了。谢奕施主虽然捡回一条命来,但是仍然气若游丝,非得大补灵物、天材地宝才能稳定他的生气。至于能不能醒来……”
慧觉犹豫一下,摇头道:
“看他造化罢。”
听到这里,谢渊虽然略有失望,但更多的还是狂喜。
刚刚谢奕已经断气了,这都能抢救回来,慧觉这手段已经算得仙法了!
“和尚,真不知道如何谢你。”
谢渊一脸感激,想要如何道谢都显得不够有力,只得拍着胸脯道:
“和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以后你一句话,我谢渊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言。”
慧觉看着谢渊的表现,心中暗爽,面上平淡的摆摆手:
“谢施主,哪里话。救苦救难,是出家人的本分。”
房间内大悲变大喜,喜气洋洋,谢家众人接二连三的来慧觉面前谢他大恩,谢灵韵更是恨不得给他下跪,被慧觉用气劲虚扶住:
“使不得使不得,小僧可不想被谢施主记恨……”
谢渊笑道:
“我可没那么小气。你救了二叔,别说灵韵,我给你跪下都是应该的。”
慧觉连忙抹汗: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不讲究这些。”
谢渊见状怪道:
“和尚,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小僧一直都很客气。”
“慧觉大师,般若寺对我谢家之恩,无以言表。等回了陈郡,谢家上下必定携香火登门拜访。”
一名宗师诚恳道。
慧觉的神色又有些怪异:
“不必了,出家人做事,不求回报。”
“慧觉大师是高僧,不求回报;但我谢家虽是俗人,岂有知恩不报之理?消耗了慧觉大师还有这镇寺宝杖的法力,我陈郡谢氏若不做出补偿,愧对谢氏家训,家主醒了也会怪罪我等。”
慧觉连连摇头,如同拨浪鼓,坚决推辞:
“施主,真不必了……这乃是师父的吩咐。他说救人之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绝不能声张,更不能告诉他人。师父的意思,是不要弄得人尽皆知的,最好是直接忘记这事,不要再提。”
他凑到宗师耳边,一手挡在嘴旁,低声道:
“请住持禅杖出寺,于寺规不合。这次是权宜之计,师父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但下不为例,还请施主谅解。”
那名宗师恍然,连连点头:
“我晓得了。大师对我谢家有恩,必不会让你为难。只不过……”
长老倒是露出为难之色:
“这般恩情,怎可置之不顾?”
慧觉呼了口气,宣了声佛号道:
“望谢氏多做善事,多助穷苦,行善积德,便是报答我了。”
那名宗师缓缓点头:
“自不在话下。除此之外,慧觉大师若有朝一日需要差遣,直接派人来唤便是。”
慧觉见状,轻松的点头:
“好说,好说。”
另外一边早有人忙里忙外,将谢氏别院里所有的珍宝灵药全部取出熬制,给谢奕服用。
然而灵药下肚,谢奕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气息仍然微弱。
慧觉在一旁看了,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一般的灵药,恐怕顶不了什么事,非得顶尖的如‘九转回魂草’、‘千年参精’、‘阴阳造化果’这等天材地宝才行。”
谢家众人面面相觑,别院里的宝贝已经不算差了,但是肯定比不得陈郡族地,哪里有这些天材地宝中都算宝贝的东西?
这几样宝贝,便是族库里都是不多,在这京城,顷刻间哪里找得到?
但慧觉的意思,必须尽快用这些稳固谢奕的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生气,不然耽搁久了,恐怕前功尽弃。而那时候,慧觉也没有第二次救回谢奕的可能。
众人顿时有些焦急,有宗师立即道:
“我们现在就回陈郡去!回到族里,家主的药便有了。”
“他哪还能奔波?而且此去怎么也要几天功夫,来不及了!”
“那就我回去取?”
“你就算昼夜不停,一个来回也节约不了太久时间。”
有宗师咬着牙,说道:
“那这样!你们带着家主往回赶,我先回去,取了药再折返来,在路上汇合!这样当是最快的!”
众人一听,这样是个方法,只是时间恐怕还是拖得有些长。
房间的讨论有些激烈,没了谢奕领头,他们就像没了主心骨,也逐渐变得纷乱起来。
“京城就没有了吗?”
“这种顶尖的天材地宝,恐怕一时难寻。”
“我去找崔王两家借!别忘了,他们也在京城。”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有人点头,有人迟疑。
而谢渊蓦地想起谢奕最后的嘱咐,要小心崔王两家。
他微微摇了摇头:
“恐怕崔王两家和我们一样,在京城的别院里也不会放这种宝贝……就算有,大概也会说没有。”
众长老望着谢渊,有人迟疑道:
“怎会如此?我们上三家同气连枝,互为盟好,已有近二十年……”
那名宗师说着说着,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谢渊,那你可有良策?”
接谢渊进来的七堂叔缓缓道。
众宗师都盯着谢渊,目光在他脸上、以及左手的扳指上打转。
谢渊感觉到诸位宗师长老微妙的眼光,突然发现这似乎是自己戴上扳指后,他们给自己出的第一道题。
若是这道题答不好,恐怕这扳指自己就是戴着,也只是无用之物。
虽然谢渊本心是不愿意承担如此大的责任,若是谢奕恢复,赶紧把东西还回去。
但既然谢奕还没醒,他最后的嘱托自己就绝不能怠慢,更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临死糊涂了。
谢渊沉吟一下,沉声道:
“七堂叔,劳您去崔王两家拜会,借他们的天材地宝,事后双倍偿还。”
众人一听,愣了一下,怎么还是要去找崔王去借?这刚刚不是说了一通废话。
几名宗师皱眉,还没说话,又听谢渊道:
“赫长老,您脚程快,劳烦您现在就回族里,取来族库里的灵药。”
他取来一张信笺,龙飞凤舞的批了个条子,然后用血玉扳指一按,上面的血色如同活物一般稍微游动一下,便在信笺上留下了无法复制的家主印章。
谢赫见状,深深看了谢渊一眼,接过条子,也不说话,人影一闪,就出了别院。
众人见谢渊又派人回去取药,虽然也是个候补方案,但实际上九成九都是来不及的,不由眉头皱得更深。
这些方案,都是刚刚讨论出来的常规方案,若只是如此,谢奕能不能救回来,完全是听天由命。
若只是如此。
谢渊仍然没有结束,转向另一名长老,这位是常驻京城别院的谢家宗师:
“梧长老,烦请您去皇宫一趟,让人递话给十四皇子,就说谢渊请他兑现承诺。列个单子,把顶尖的有用的天材地宝全都列在里面,大内宝库肯定有,看他愿意给多少了。”
谢梧眼神中露出诧异,沉声道:
“我刚刚听说,宫里最后是十四皇子赢了。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会听你的话吗?”
他打量着谢渊,露出好奇之色。
之前谢奕处在生死攸关之际,谢家一片低沉,看到谢渊回来也没工夫细问皇宫里的事情。
谢渊摇摇头:
“我说不准,所以才有其他备用法子。但梧长老你尽量当着人多的地方说,就说谢渊请他兑现从龙之功就好……具体措辞,您比我懂,但不用给他留面子,就让他下不来台,不得不给。反正之前已经得罪他了。”
从龙之功?
不给他面子?得罪他了?
众宗师听得一愣一愣,忽然感觉谢渊在皇宫里的经历比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大家都以为他大概就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逃出来,已经够厉害了,现在看好像不止如此?
谢梧瞪大眼睛:
“你还有从龙之功?太子是你帮他打败的?”
“那倒算不上。”
谢渊想了想,道:
“不过算是出了点力。这是他亲口说的,如果他还要帝王气度,至少会给点东西,就算两清了。”
众宗师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这个让人完全不放心的新家主似乎有几分实力的样子。
几名宗师各自领命,如风而去,最后谢渊呼了口气,道:
“我出去一趟,看能不能求点宝贝回来。”
剩下的宗师又是一愣,他还有地儿可以去?
一名宗师半信半疑中已经有些信他,当即道:
“现在京城局势胡乱,我陪你去。”
“不必麻烦,我的安危不是问题。”
谢渊暗道有宗师跟着目标反而大,他自己还安全些。
而且他要去的地方,可不适合带谢家的宗师去。
谢渊回忆着平时谢奕的样子,有条不紊的做出安排,然后不忘安慰了一下谢灵韵:
“灵韵,我去去就回。你放心,二叔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
这次他说的底气足了许多。
谢灵韵一听,有些迟钝道:
“你、你自己小心些。”
对从小没经历过太多挫折的她来说,今天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不真实。
谢渊摸了摸她的头,然而快步拉着慧觉出去:
“和尚,身上还有好东西没?有舍利子赶快爆两个出来。”
慧觉一脸警惕:
“谢施主,小僧才救了你二叔,你这是还要敲骨吸髓、卸磨杀驴啊!”
谢渊呵呵笑了笑,颇有深意道:
“你这头秃驴我可不敢害了,怕不小心遭了反噬也说不定。”
还魂咒这种仙法一般的东西,谢渊不信一个三变境的小和尚、甚至宗师和尚能使出来。
慧觉来的恰到好处,若无寓意,谢渊都不信。他一向神神秘秘,根本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慧觉露出微笑,锡杖叮叮当当。
谢渊看着那宝杖,低声道:
“智灵神僧没什么其他吩咐吗?”
“他哪有什么吩咐,他最近闭关呢。”
慧觉摇头道。
谢渊挑了挑眉:
“神僧闭关都不忘我谢家之事?”
“阿弥陀佛,谁说是师父记着你的?就不能是小僧挂念朋友,特来助你吗?真是的,什么都是神僧的功劳,明明小和尚才是干活的那个。”
谢渊愣了一下,诧异道:
“你是说,你是自己来的?”
“对啊。”
慧觉理所当然道。
谢渊看着他手上的法杖,沉默了一下,道:
“这个东西,你事先请示了吧?”
“阿弥陀佛,谢施主,你是不是痴愚症犯了?小僧刚刚才说,师父在闭关。这点小事,怎么会打扰他。”
慧觉单手竖掌,一脸纯真道。“小事?”
谢渊望着般若寺的镇寺之宝,沉默了许久,道:
“和尚,你竟然偷你师父的宝杖外出?”
“阿弥陀佛,谢施主,俗家居士也不能打诳语,乱说话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慧觉眨了眨眼:
“这可不是偷,这是我从师父房中拾来的。
“反正他闭关,放在那,我看也没人要。”
谢渊无言以对,很有一种把慧觉撵出去的冲动。不然再晚一点,他怕般若寺的一百零八罗汉直接冲将过来,连慧觉带他都抓回寺里去审问。
谢渊问了慧觉几句,见他的确已经被榨干了,一粒舍利子都出不了,便让他好好休息。
踏出谢家别院,谢渊身形幽暗,瞬间看不见人影,然后顺着大街狂奔。
不过一会儿,谢渊来到了一栋极为宽大的宅院门前,抬头望了望。
平西王府。
这些年司徒琴虽然几乎没回来住过,但这王府一直有人看守打扫,此时一看,不像早在十多年前就没了主人的模样。
谢渊踏上前去,敲了敲门。
等门房开门后,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是谢渊。”
门房恍然大悟:
“原来是谢公子,小姐早吩咐过了,如果您来,直接请进来……”
原来她吩咐过吗?啥时候?
若不是求药,谢渊恐怕还不会想到来这里看看……
他一时有些汗颜,跟着门房进去之后不久,司徒琴就快步而来,露出笑容:
“这么快你就又来啦!嗯,你二叔还好吗?”
她看出谢渊的表情不算十分轻松,关切道。
“……”
谢渊简单的将别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司徒琴听得小嘴微张,一愣一愣。
她瞥了一眼谢渊手上的扳指,神色复杂道:
“你这就成陈郡谢氏的家主了?才刚刚别过几个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过了十年。”
随后司徒琴又沉默一下,叹道:
“又是我娘亲么?”
她心情有些纠结,就算她再怎么觉得自己冤枉,可亲娘造的孽,她不可能让人一点没想法,就是她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了。
这娘亲十多年见不到,一出山没说见自己一面,锅却要自己来背。
司徒琴无比幽怨,小手绞起衣角来。
谢渊拉过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修行者就是这点好,虽然是武道修行,但是手上也没什么茧子,滑得捏不住,对练琴为主的来说更是难能可贵。
“你不要自责,不关你的事,我也不怪你。而且,不一定是你母亲……就算是也不关你事。”
谢渊想到谢奕最后的嘱托里只字未提司徒琴的娘亲,只让他小心崔王两家……虽然有可能是来不及,但总是耐人寻味。
谢渊说完之后,司徒琴就知道他的来意,当即让人取来了一个盒子。
“千年参精,王府里也只有这一条。若是在云州府,可能东西还多些。你快拿去吧。”
司徒琴直接把盒子交到谢渊手上。
谢渊拿着盒子,感受着里面浓郁的药力,光是拿着盒子自己的血气就有些加速,叹道:
“又拿你一件宝贝。”
“把你自己赔给我就行了。”
司徒琴微微一笑,推着谢渊走出王府:
“少说废话,快回去吧。就当……是我的心意好了。”
这种等级的天材地宝,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不为过,司徒琴的心意一向贵重得紧。
谢渊也不多说,以他和司徒琴的关系不必客气,便挥挥手,迅速回到了谢家别院。
进入卧房里,谢渊将盒子递给一名宗师,道:
“千年参精,赶紧拿去配药。”
守候的宗师们腾的站起,见谢渊一去一回间就拿到这样顶尖的天材地宝,都是一脸惊讶。
他们成就宗师多年,又背靠谢家,人脉何其广,都没有说在京城能随便找到这种等级的宝药;
谢渊一个山野间长大的年轻人,才这点年纪,怎么出去一趟就找到条千年参精的?
千年参精可不是普通的天材地宝,首先得是千年的老参,普通的还不行,得是山参王一级的,然后再受了日精月华,有了真正的精怪模样。
千年参王就够难得,何况千年参精?在灵气稀薄的这个时代,属于是最顶级稀有的宝贝,一根须便有给普通人吊命延年的功效,生死人肉白骨不是虚言。
谢渊年轻人一个,哪里来的路子?
“这是从平西王府来的。”
谢渊很快就解答了众位宗师的疑问。
然而这个回答让宗师们集体沉默,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想不要吧,谢奕这情况不得不要;想要吧,心里还别扭无比。
早听说谢渊和平西王的女儿不清不楚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连千年参精都要得到,两人指不定有几腿。
但谢奕就是她娘亲手打掉一条命的,然后转眼女儿又送来一条吊命的千年参精,这……算扯平了吗?
如果不考虑谢奕受的苦,好像差不多。
众宗师胡思乱想间,七堂叔已经回来,摇了摇头:
“崔王二家都说没有,理由跟谢渊推测的一样。就拿了些无关紧要的宝药,想要换咱们的两倍补偿……什么?已经求到药了?”
七堂叔谢钧有些讶然,然而看着那散发着浓郁药力的参汤,一时喜出望外,连连叫好。
“哪位仁兄去找到的千年参精?这点时间,比我都先回来,手段非凡,手段非凡呐。呵呵,还不知诸位长老间还有如此有手段的高人,快来让谢钧敬你三十杯!”
众人脸色古怪的看着谢钧,没有人出来领功。
谢钧正自奇怪,就听谢渊咳了一声:
“七堂叔,敬酒就免了,我酒量一般。”
谢钧看着谢渊,大嘴张着,闭不回来了。
参汤熬好下肚,谢奕的气息肉眼可见的稳定了下来。连这等受大宗师之伤、命悬一线的病人都能救回,千年参精的效果可见一斑。
“现在咱们带着家主往陈郡赶回,谢赫当能在半路与咱们相会,再服一道顶尖的灵药,家主的命便彻底保住了。”
有人振奋道,同时看向谢渊,暗道他这样的安排倒是刚刚好。看来他是笃定能拿到至少一样,那谢奕的情况便稳住。
“但这样劳苦奔波,就算好了也大伤元气。”
也有人迟疑道。
“这时候,还考虑什么元气,保命要紧,莫因小失大!”
“但是谢梧还没回来。”
有人提醒道。
经过谢渊带回千年参精,再加上其他的安排现在看起来十分合理,有数名宗师已经开始相信谢渊。
其余人都是半信半疑,但见谢奕状态稍微稳定,便都静待。
没过多久,天黑之前,谢梧就如风奔了回来,一脸大喜之色:
“千年参精两条,九转回魂草一株!”
他拿着三件顶尖宝药回来,笑得合不拢嘴:
“我按谢渊所说,那十四皇子脸色硬得像铁,明明不想给,当着众官群臣又不得不故作大方。哼,就是明明可以早点拿到,他偏偏拖了半天!
“他说道,这是谢渊从龙之功应得奖赏,若还有需要,便找他要!呵呵,毕竟是才准备当皇帝,表情管理还不到位,分明是在说永远不要再来找他了。
“家主状况怎么样了?”
旁人对着谢梧一通解释,他听到谢奕状况稳定,只等再来一样便可彻底稳固住,顿时大松一口气:
“没晚就好!又是谢渊先找到了一条千年参精?”
他连连慨叹:
“这次幸得有谢渊,家主才保住一条命!”
不管是慧觉还是平西王府来的参精,亦或是皇宫的赏赐,似乎全都多亏了谢渊。
众宗师对视一眼,皆是默默点头。
他们似乎有些明白谢奕为何指定谢渊现在就来接班。
不知道该说气运、际遇还是天赋潜力,明明修为还不够,但在涉及最顶尖儿的层面上,谢渊似乎比这群宗师还要有能量的多。
接下来数日,谢氏众人就在别院里严阵以待,用顶尖的灵药给谢奕护命,并且防范着京城可能有的变化。
不过皇位之争已经彻底尘埃落定,向来低调的十四皇子很快展现了出众的手腕,迅速掌控了全局,其他观望的皇子、亲王、朝堂重臣纷纷归顺,京城也逐步恢复了正常。
众人都知道,等老皇帝出完殡,就该是十四皇子正式登基、君临天下之时了。
几日之内,字面意义上价值连城的顶尖宝药如水般灌入了谢奕的肚中,谢奕的气色愈发红润,气息稳定,看起来已经如正常人般健康。
然而令人担忧的是,他就是没有醒过来。
慧觉也看了多次,用九环锡杖作了几次法,招了数次魂,都没起效果。
这下便连他都摸不清状况,只得暗道还是晚了一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或许这样也好。
慧觉终究要走了,谢渊送他离开京城。
看着宝杖随身、金光闪烁、梵音绕耳,一派宝相庄严的慧觉,谢渊默然许久,才道:
“别嘚瑟了,你真不怕弄丢这件神器?”
“谁敢来抢?不怕佛祖怪罪吗?”
慧觉笑眯眯的将法杖一递道:
“谢施主,你要么?要就拿去,这一路上带着还挺重的,我也乐得轻松。”
谢渊连连摆手,避之不及。
他暗叹一声,这东西恐怕的确是无人敢拿,二宗还是超然世外的势力。恐怕唯一敢动这法杖的,就只有神秘莫测、从不见踪影的天龙榜第一,灶教教主。
不过到了这个层级,那教主就算想夺,恐怕也会想想这是不是智灵神僧和玉虚真人联手给他下的饵料。
“和尚,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费这么大周章,专程来救我二叔。”
谢渊临别前最后问道。
慧觉一脸微笑:
“谢施主,小僧讲过多次,出家人慈悲为怀,见人受难,自然要救。”
“我知和尚你慈悲为怀,好救苦救难。但我也知对你来说,众生平等,救二叔一个的功夫,你可以在虞州助不少人了。是二叔特殊么?”
慧觉看谢渊一眼,呵呵笑道:
“谢施主这么有慧根,不如随我去当和尚吧?
“哎,看你抗拒的模样,红粉骷髅,骷髅红粉,贪图美色,不如去了烦恼根,只留慧根……呵呵。
“罢了。谢施主,谢家主虽然是大宗师大人物,但纵观未来过去,在小僧眼中,他不过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他的生死,和树叶春发而秋落,蟪蛄夏鸣而冬亡,并无不同,对小僧来说,并不特殊。
“只是他若活着,对你会很重要。”
慧觉走了许久,谢渊仍然在思索他的话语。
“好烦谜语人。”
谢渊叹了口气,却也逐渐习惯。
回返别院的途中,谢渊见到京城已经逐渐焕发新机,大宗师之战的余波所造成的痕迹,已经开始修复。
只不过新屋搭建,再快也要一段时间。
路过春江楼的原址,谢渊默立片刻,摇了摇头。
这是被大宗师毁去的诸多地方之一。
谢渊也不知道吴老板是不是命里就有此劫,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渐渐对命数有所了解的谢渊,想到吴老板在云照死里逃生之后,迅速在京城崛起,有了这么大的事业,便如鲜着锦、烈火烹油,终不长久。
不属于他的,终究会被拿走;而属于他的命运,似乎早晚会追上他。
“希望吴老板下辈子开店,选个好点的地方吧。”
谢渊叹了口气,默祷片刻,便离开了这里。
他着人打探,但没有发现吴老板的尸体。
也没有发现任何食客单独的尸体。
那一天许多人在这里吃饭,大宗师之战的一点余波溢散下来,对里面所有人来说都是沉重的大山。
回到别院之后,谢灵韵迎了上来,虽然仍有憔悴,连下巴都显得尖了,娇滴滴的大小姐变得有些我见犹怜。
但她的气色和精神明显比之前稳定了许多,只是有些愁眉不展:
“喂,怎么送了这么久?罢了,慧觉大师的确要好好送送。”
谢渊伸手揉乱谢灵韵的头发:
“需要时叫哥不需要时叫喂,没大没小的丫头。”
啪的一声,谢灵韵生气的拍走谢渊的手,理起头发来:
“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渊点点头:
“让大家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发。”
“好……喂,你现在去哪?”
“溜达溜达。”
“不准去!我数到三,赶紧回来!谢渊,你要敢去,就别回这个家!”
“还有不让家主回家的?”
谢渊还是出了门。
谢灵韵看着他离开,阻止不及,一跺脚,眼神中显出阴翳来。
平西王府。
一曲奏毕,如同仙乐稍歇,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
谢渊闭目半晌,才叹道:
“终于又听到你弹琴了。”
司徒琴在一架古琴后款款而坐,望着谢渊的灵动美眸中目光温柔,悠悠道:
“这次一别,不知又什么时候相见?”
谢渊默然,这次他也不知。
身上多了谢奕交给他的担子,便不像以前那样想走就走。
司徒琴见他模样,有些心疼,但还是露出灿烂明丽的笑容,为他打气:
“回了谢家,你的挑战不同以往,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这破阵曲,为你壮行。”
一曲激昂的破阵曲奏过,谢渊正心潮澎湃,闭目回味,感觉谢家宗师的压力也不算什么,自己从长计议,也未尝不能对付。
忽然,他感觉脸颊一润,似乎有温热的东西蜻蜓点水般碰了自己一下。
他霍然睁眼,见司徒琴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身旁,斜坐于地,明眸含情,仰望着他。
她脸颊红红,美得不可方物,如同九天玄女吃醉了酒,轻轻笑道:
“谢家主,我等你带我去陈郡为你抚琴。”
轰的一声,谢渊脑海一片空白,顿觉谢家宗师没有一个是自己一合之敌,赶紧拉一起全部打服。
……
陈郡,谢氏族地。
若说茫然,云竹和侍剑是最甚的。
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没过多久,还不到一个月,自己两人就成了家主贴身大丫鬟,地位在整个谢氏族里都跟飞了天一般,平素冷冷淡淡的老爷公子,得她们一声问候让路,都诚惶诚恐的闪到一边,请她们先过。
太不自在了。
两人现在都有些不敢出门,找她们的人实在太多,不少都是主家,让她们实在适应不了身份的转变。
“少爷,穿好了。这身衣服真精神。”
在谢渊的坚持下,两名俏丫鬟还是喊他少爷。
谢渊看着明镜中的自己,一身正式的玄袍,衬得他不怒自威。
若不是还不到及冠之年,头发只是简单的扎起,恐怕便更有家主的气势。
但即使这样,谢渊向来沉静的气质配上家主袍服,竟让人有些忽视他的年龄。
他点了点头,从后屋走了出去,沿着雅致的长廊前行。
这里并不是他的院落。
嗒、嗒、嗒。
谢渊的脚步声渐渐回响起来。
他绕过屏风,踏过溪流,看到了别具匠心的谢家议事大厅中,近二十名陈郡谢氏的宗师长老错落有致,如同松间雅士般坐在溪水两旁的座位上,目光各异的看着他。
谢渊扫了一眼,神色平静,坐在了最高的那个石桌前,缓声道:
“诸位长老,开始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