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各谋其事(二合一)
郑晓健瘸着一只脚,一边将松油疙瘩在大氅上来回磨蹭,边踩着脚印子赶回树林。
进了林子第一件事就是从就近的小桦树上撅下一根树杈子。
旋即从裤腰抽出腰绳,将腰绳绑在树枝一头,站在雪道中间,将其朝一旁使劲丢了出去。
这年头山里人捆腰多用腰布,得极其考究的才有皮腰带用。
而郑晓健现在被扫地出门,穿的这身行头都是自己当年入赘前穿的。
衣服多年不穿,外加身材走样,突然一穿裤子差点都套不上,没办法,郑晓健便只能用刀给裤腰割开,再用一根长麻绳捆了五六圈,就这么当束腰凑合着。
所以这会儿他一使劲儿,那用绳子拴着的树枝就丢出去好远。
然后郑晓健就边拉着绳头往回拽,边一高一低地抖搂着绳子。
树枝在绳子规律的牵引下,就宛若一只小兽,在雪地里起起落落,留下来了一连串形似足迹的印记。
等做好了雪道一旁边的足迹伪装,郑晓健便抬腿朝着下风处的桦树根部迈去。
树根处积雪浅,在那留下足迹,使树枝稍微一划拉就能将足迹扫平。
而郑晓健挑选的路线更是树木紧密,能让郑晓健拖着崴脚,不用迈太大的步子就能不在雪地里留下较深足迹的情况下远离雪道。
等走出一段距离,郑晓健就掏出腰绳和小棍,在雪道这边如法炮制出一条足迹。
如此往复了三轮,郑晓健刚远离雪道,钻进桦树林深处,那些手电光源就晃晃悠悠地到达林子边。
一瞬间,郑晓健只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立马扒拉着树躲到树后,将树杈往嘴里横着一叼当做衔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行人顺着雪道往前溜达。
当看到走在最前头摇头晃屁股的胖熊,还有一只围绕着胖熊前后窜蹦的蒙细串子时,郑晓健的双目登时圆睁,手也不受控地摸向身后的猎枪——这伙人除了是戴松,还能是谁!
只是当他手刚摸到猎枪枪托时,远处那行人突然顿住了。
就见最前头的半大人熊正昂着头不断闻嗅,
而在它身旁,那只细狗串子则在雪地里不停地低头绕着圈儿,时不时还扒拉两下雪道里被踩实的积雪。
这一幕幕看得郑晓健双眼圆睁,只感觉心脏在腔子里扑通扑通狂跳。
他熬制的松油疙瘩好使的很,就算是熊,应该也不至于被闻到吧……
远处,那熊昂着脑袋瓜使劲抽了抽鼻子,而它身后的几人则是举着手电四处乱扫,很快,那胖熊鼻子里呼出长长两道“白烟”,旋即倒腾小短腿往前蹿了几步,直溜到郑晓健之前留下的假足迹旁。
见此,郑晓健嗓子眼瞬间锁紧,若不是嘴里叼着树枝阻碍了舌头的动作和空气的流动,这倒抽凉气的动静指不定就会引起那俩牲口的注意!
夜里的大兴安岭十分幽静,就算两边距离相隔的远了些,山风一吹,郑晓健也隐隐约约能听到些说话的声音。
“这啥玩意儿?”其中一人用手电照向雪中“足迹”,“是不是黄皮子溜达过去了?你看这脚印连拖带趟的,指定不能是雪兔子留下的。”
“不能吧,这老林子里里头怎么会有黄皮子活动呢?”另一个人反驳道。
那人声音苍老,对郑晓健来说,还有几分耳熟。
他微微眯起眼睛使劲回忆,很快在脑海里回想起了李庆海的样貌。
怎么,这老登也出马了!
郑晓健心里一惊。
就算他的谋划这么快暴露,那也只是他和戴家之间的矛盾,怎么李庆海也过来插一脚?!
与此同时,远处又传来了对话,
“不是黄皮子是啥,这深山老林,大雪隆冬的,还有啥玩意儿能整出这种脚印子?”
“先别叨叨,让二憨找找。”
郑晓健闻言瞳孔一缩,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圆滚滚、正沿着那串“足迹”向他这边溜达来的人熊身上。
那人熊一边走,一边将嘴筒子插在雪里,犁出一道深深的沟,两个小眼睛则是闪烁着凶狠的光点,滴溜溜地转动着。
郑晓健的“足迹”没有做多长,为了节省时间,他只做了十几米,那足迹最后在一棵桦树下戛然而止。
而那棵桦树就在郑晓健正前方不远处。
人熊晃晃悠悠来到那棵桦树下,抬头在树下闻了闻,旋即扒拉着树干人立而起,昂着头,对着光秃秃的树杈吭吭个不停。
山风吹来,人熊口中的血腥味道一下子刺激得躲在树后的郑晓健紧菊缩卵。
他并拢双手双脚,整个人宛若站岗一样扎在树后一动不敢动,
与此同时,远处那些人将手电光齐齐打了过来,
一道道光柱先是停留在了那人熊抱着的树杈顶端,旋即又扫过郑晓健面前的树,紧接着,光柱无规则地在林间“游走”扫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郑晓健不由得紧张起来,而他受伤的那只脚则因为着力而开始钝痛。
这种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越来越涨,就仿佛脚踝里有一个跳动的瘤子,不断压迫腐蚀着他的筋骨,最后会挤破皮肤炸出来一样。
不仅如此,那人熊在树下闻了闻,似乎是确定树上没有什么玩意儿以后,便直接朝着郑晓健这边迈步走来。
最终停在三米外,一左一右地晃荡着身形,交错悬空前掌,使劲检查着周围林中的味道。
感受着熊掌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咔哧咔哧的动静,郑晓健不由得浑身颤栗,不敢呼吸,右手紧紧扣住了枪托,更是在心中祈祷山风别停。
一旦风停,处于下风处的他一定会被人熊发现!
郑晓健鼓励自己,若危难临头,他也豁出去了。
要是真藏不住,一定要顶着那人熊搂戴松一枪!
想到这,郑晓健双眼紧闭,强迫自己放松嗓子眼儿,缓缓地开始呼气。
他要在保持安静的同时,尽可能地平缓呼吸,以保证一会儿开枪可以命中目标。
可就当他刚刚呼出一丝浊气的时候,人熊踩雪的动静突然变得密集。郑晓健心里一突,表情一拧,直接扣住枪就要往树旁迈步,
可脚刚抬起,他就发现那动静渐行渐远,与之相对的是周围不再有手电筒的光圈。
他从树后鬼鬼祟祟探出脑袋,正好瞅见那人熊圆滚滚的屁股一颤一颤地跑远,而雪道中戴松一行人此时则看向了另一边。
“呼……”
郑晓健猛地吸了一口气。
长时间的缺氧让他头脑有些发昏,视野中满是重影。
不过劫后余生的畅快感给了他极大的刺激,密集的冷汗如豆大,很快挂满了他的额头。
毫不夸张的说,刚刚的高压环境下,他的身体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滋味。
不论是被人熊活撕,还是被那几人枪毙,毫无疑问,他的结局只有一死。
这会儿得以喘息,他一下就觉得身体不适,几乎晕倒,得亏是抱住了面前的树干,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最后缓缓蹲了下去。
用两口呼吸缓过劲儿,郑晓健第一反应就是端枪干人。
可紧接着,理智就阻止了他。
如果这会儿开枪的话,就算干死了戴松,他最后也跑不掉,
这帮人多半不会将他移交给帽子,大概率是直接崩了他,
就算是将他移交出去,
他最后也是吃生米的命,
如此,他和儿子两条命换戴松一条命,实在太亏,真给戴松干死了,又有多大意义呢?
能够活着,哪怕活的和山牲口似的,那也比死了强啊!
郑晓健确定了底层思路,恰好看到戴松等人检查了另一头,开始原路返回。
“算了算了,回去吧。
天这么黑,实在不好找的,而且看脚印子也不能是什么大玩意儿,这么点儿小玩意儿,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一个年轻人说道。
“那可不一定。”另一个中年人接茬,“说不定是大皮呢。看这大小,差不多吧?”
“那不能。”李庆海立马反驳,“这地方才多高啊,大皮这玩意儿都住在高山上,这里地势太低了。大皮平白无故不会跑到这来的。”
“老李炮你不也说了是平白无故么。”那年轻人接着道,“那些苏毛人可都是带了手榴弹,他们从这过,又从这回,一路上指不定用什么招打山牲口呢,最近咱们林班里头山牲口比以往多多了,而且还乱套了,我觉得大皮也可能下山逃难啊……”
一行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郑晓健从树后探出身。
看着远处手电光断续闪烁,他不禁开始怀疑之前所想——看样子,他们好像不是过来找他的啊?
如果真是找他,也不可能想着打大皮啊!
如此,要不就干脆跟在人家身后!
一来能找机会下手,万一遇到了戴松走单的时候,背后给他几刀,攮死了就跑。
二来如果对方真的是找他,那不正好成了灯下黑,永远找不他不说,他还总是能第一手取得他们的动向么!
郑晓健眯起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最后嘶得一声抬起崴伤的脚,一瘸一瘸地走向雪道,向着戴松等人前进的方向摸去。
而远在黑江边缘,几个一身裘皮,头戴貂帽的苏毛人持枪站在江岸边。
为首的男人身材矮胖,留着一字胡,浅绿色的眼睛在提灯光芒的映照里闪烁着隐隐的凶光。
和其他几人不同的是,他的裘皮大衣纽扣用的都是兽牙,形式各异,最小的也有一看就源自多种兽类,在常年累月的盘摸下微微发黄,表面流动着莹润的光泽。
他使劲嘬嘬了一口烟斗,旋即用舌头挑了挑嘴里的烟斗嘴,烟斗前段的烟叶子很快就变成别什卡的眼睛一样的红色,
“呼——”男人让烟气回龙,从鼻孔喷出。
二手烟的刺鼻气味熏得一旁的别什卡头皮隐隐发麻。
“继续往前走?”男人用手里的猎枪指了指南方的雪山和密林。
“嗯。”别什卡回忆着记忆,“再往前走三公里,会在一棵柏树上看到我们小队当初留下的记号。
这足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并不是关键。”另一个高瘦男人端着枪打岔。
他四肢和脖子纤细修长,尤其是那被围巾螺旋包裹、宛若螺丝的脖子,配上那张瘦削的面孔尖锐的五官,放在林场里头,指定要让人觉得他是山不干净的东西化形出来溜达来了。
高瘦男人说着,端着手里的枪装模作样地将照门上的游标卡调到最低,仿佛他在周围发现了什么猎物似的,在注意到别什卡不善的目光后,他勾起嘴角,摊了摊手,
“别紧张,我只是在防备周围阴暗中的野兽,绝对不是准备崩掉某人。”
别什卡须子翕动,旋即看向远方,默不吭声。
那高瘦男人继续道,“你要如何确保你说的那些毛皮物资最后会交给我们?”
“呵呵,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们小队提前完成了今年的任务,其余人早就回家了,这些物资是我利用职务便利私藏的。
只不过我低估了这片大山中的威胁,在山中遭遇了西伯利亚虎,消耗了太多弹药才得以逃出。
与其回去补充物资,然后在更冷的时节越江取毛皮,还不如让出些利益,咱们合作。
毕竟我已经很想念高度酒和热情女郎,还有吃下熏肉面包配格瓦斯后,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好好睡一觉的踏实感觉了。”
“你会分给我们多少?”一直不吭声的大块头说话了,这声音明显是个女声。
别什卡眸子微微亮了亮,他本想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声音主人的样貌,可旋即高瘦男人的枪口就已经指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不得不将脑袋重新别回另一边,
“那里面的毛皮足够你们在你们住的地方换下一座十亩的农庄,还可以在首都黑市交易到很多令人羡慕的限制资源。”
在苏毛,最硬的“货币”其实是毛皮,其次就是刀乐,这很讽刺,但现实就是如此。
大块头女人似乎有些心动,她晃了晃身后背的两把板斧,发出叮叮脆响,旋即眯眼看向别什卡,
“我不是问你这些,我是在问,你会分给我们几成。”
别什卡两眼微闭,他何尝看不透这些人心里的诡计,不过他早就做好了自己的打算,于是做出怅然割肉的表情,
“五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