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都说越老该越沉稳才是,祖母却被佛祖惯的忒无法无天了些。”
    黄氏狠狠敲了人的脑袋一下,“净说这些胡话。”
    转眼间,她瞧见了坐在挨炕一溜椅子上静静等着的吕献之,她们在这祖孙情深,倒是不小心把这孙女婿给忘了,看着孤孤单单的。
    “老身礼佛日久,许久不见人,只听说过你这学问在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叫三娘与你呆在一处叽叽喳喳,也不知添了多少乱。”
    吕献之仰起头来,连忙否认。
    “并未添乱,祖母疼爱三娘,嫁予荣期,算是吕氏福分。”
    杨灵籁捂了捂额头,这人不会说话其实也可以不说。
    黄氏也被这一出表忠心给惊到了,这高帽子戴的忒牵强,吕氏是流传百年的大族,三娘也是个庶女,便是将杨府的先辈们拉出来都凑不够这个脸叫吕氏弯腰。
    这话也就听着不像是好话了。
    “祖母别多想,郎君是个书呆子,不会接话,府中老君也常常被他语出惊人吓到,您就当他有这个心就成。”
    杨灵籁无奈在后面拾起了烂摊子,话语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谁知偏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说不明白好好的话怎么就不中听了,但既是三娘说错了,那就是错了,吕献之非常诚恳地快速给予肯定。
    “三娘所言甚是,荣期话中稍有不妥,还请祖母莫要嫌弃。”
    “行了,你坐那就好,别说,也别插嘴。”杨灵籁有些牙痒痒,之前那股不说话的劲呢,怎么到这全没了。
    被怼了的吕献之再次摸不着头脑,乖乖闭麦。
    为何解释了也是错,有过则改是吕氏家训,二十年来一一遵循奉为指南,并未出错。
    活了大半辈子,见了不知多少高门密辛,黄氏从没觉得有一对比杨三娘这一对还要奇葩,这都是什么事啊。
    长得是个端方公子,这性格不敢苟同。
    至于这三娘,不说了,也是个会整事的。
    杨灵籁也知道这话不好接,便转移了话题。
    “盈月,你将我给祖母特意备的东西拿上来。”
    站在吕献之一侧的屠襄将东西递了过去,盈月接过来走上前来,才叫黄氏看清到底是什么。
    竟是一女子盛放梳妆用品的黑漆描金嵌染妆奁盒,这盒乃是五子奁,内方盒内摆放小小的雕花铜镜,不同于必须放在案桌上的那些,这圆形铜镜极小,下方是一可供手拿的木柄。
    实际上就是现代人化妆常用的手拿小镜子。
    黄氏拿出来左右看看,质感很轻拿着也不太累,“这东西好生新奇。”
    这时盈月又一一拉开了下面小抽屉,里面堆满一些金饰,镂空双花鎏金簪、镶宝鹿鹤同春金簪、嵌绿松石花形金簪、鸾雀并蒂金步摇、珊瑚松石金耳铛……,都是京中金酆楼的新式样,需要遣人去做的,一年半载也不好排上号。
    最下面的小匣内则是一些时兴的胭脂水粉,总而言说这一个不大的妆奁里的东西少说也得大几百金。
    “祖母常去寺中祈福,定是要沐浴更衣,焚香点蜡,见佛祖更要盛装打扮,这妆奁或是比不得您那些好东西,但也算三娘一片孝心,叫您在寺中也别忘了三娘。”
    黄氏也是没想这丫头还记得从前说的话,儿女债她也没想过取,左右也是想享些天伦之乐,没太计较,真收拾收拾走了去追光寺谁还记得她这把老骨头,日常做个摆设罢了,重新瞧了人几眼,语重心长。
    “你是个脾性真的。”
    “高兴也好,喜欢也罢,都爱藏在心里,偏偏外面上不正经、油嘴滑舌,日后可要吃亏。”
    第29章 害躁
    明是点拨, 实是夸奖,杨灵籁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嘴角处十分浅显的酒窝都乘着些高兴之色。
    这府中, 若说她最喜欢谁,定是这个见了不足几月的祖母,人老了容易哄, 且在某些方面看的清, 必要时候的话语权也能锦上添花,这一番祖慈孙爱并不算白做。
    出了寿安堂, 杨父身旁的小厮便来请人,吕献之侧头瞅了一眼杨灵籁, 参天树下,女子莞尔一笑,“郎君快去吧。”
    绿叶衬娇花, 分明是上等好景色,却叫他呼吸一窒, 快速迈着大步离开了。
    越是了解, 他对杨氏三娘的感觉就愈发可怕。
    这样一个见人见鬼都能笑, 心思埋的比那树根还深的女子,日后怕是他多说一句,都得被算计的头都抬不起来。
    盈月站在杨灵籁身旁,瞧着姑爷不顾仪容姿态紧赶慢赶的身影, 心头疑惑, 问道, “姑娘,公子他怎么跑的这般快?”
    其实, 相比于跑,那可能更算溜,只是她不太好意思将这种不太美好的词用在上京第一公子头上,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管他了,总归是走了,快扶你家姑娘回去歇歇脚。”杨灵籁随意撇了一眼那门框一隅剩下的衣角,漫不经心。
    “姑娘,不去寻姨娘吗?”
    盈月搀着人的手过了穿堂,却发现杨灵籁拐去了翠竹园的方向,声音讶异。
    “回去罢,你既想去寻人叙旧,便先自身去寻,我有些累了。”
    话里冷冷淡淡,也不说是谁,也像是不愿说,盈月不敢多嘴,她也不知小姐和姨娘之间生了什么嫌隙,如今真是越发生疏了。
    可这亲生母女之间,不该是如此。
    走在这不大的府里,几日前的红绸满檐已然是被揭的分毫不剩,树上花里新发的绿叶和长得花骨朵沾着些被洒水丫鬟泼上去的小水珠,给燥热的天气和人心添了一抹清凉。
    杨灵籁站在翠竹园里,里面一如从前,留下的东西也都还在,就是敞亮的屋子住久了,回了这里,就有些待不住。
    还没等那绣凳坐热乎,院门外就传来了几道模糊的人声。
    盈月跨着个小篮子便想往潘姨娘的院里去,嘴里哼着不太记住的小曲,到能见着碧画说说话,难免心里抑制不住的高兴,只是还没走出去,就望见了在门前探头探脑的人。
    “五姑娘?”
    五姑娘大名杨林娩,乃余姨娘所出,因生时已是暮秋,便起了小名叫晚娘。
    杨晚娘被喊住人僵了半瞬才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她在这已经等了快一刻钟,每当做下决定时就又被心里的那点担忧戳了回去,如今倒是不用躲了。
    “盈月姑娘,我是想来寻三姐姐说说话,不知道这院里是否还有旁人?”
    “倒是没有,小姐正在里面用茶,我带您进去。”
    得了肯定的答复,杨晚娘在心里松了口气,今日在堂上三姐姐瞧着脾气不好,她是不想来给人添麻烦的,只是这几日心中实在烦闷,姨娘也被带的唉声唉气,无人能帮她,三姐姐嫁了吕公子,也比她这笨脑筋转得快,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一路进了屋子,她才发现这翠竹园也不像从前了,地上还铺着青石板路,沿着进去沾不到什么泥灰,从前遮挡窗栏的树也被移开了,室内泛着暖光,不热也不冷。
    不过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才过去短短一月多。
    翠竹园没了常来的主人也被照养的好,她们这些姊妹们终将各有各的归宿。
    盈月是将人直接带到内室的,杨灵籁正坐在画屏后的小长几前捧书瞧,身旁瓷瓶内插着几枝红石竹,花艳人更艳,随着翻动书页的动作,脖颈间挂着的金玉长命锁的珠串随之摇曳。
    “三姐姐好。”
    柔弱无骨的音色唤回杨灵籁纷乱的思绪,抬头间,分辨了来人。
    “是晚娘啊。”
    染着鸢尾红的眼尾上挑,一双含情却又薄情的双眸瞧人带着几分懒散,唇角勾起时又透着不多肆意,被红绳竖着的两缕黑发落在胸前,与领前绣着的红紫交加的祥瑞纹样呼应,惊人夺目。
    是抬眸一笑百媚生,华容婀娜,令人忘神。
    杨晚娘楞在那半响,满心惊叹。
    三姐姐抬头说话间的模样陌生的像是从前那十多年都未见过,那种从内而外的不在意和自由仿佛镌刻在了她的心上,一点一点的露出痕迹。
    “晚娘,怎么不说话?”
    杨灵籁瞧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打了招呼便魂游天外的人,生出几分好笑,她把书扣在案几上,走上前离得近了些。
    无意识地对上那双好似有着旋涡的眸子,杨晚娘瞳孔微震,像是被惊到了,嘴唇颤颤巍巍,更加说不出话来。
    杨灵籁没生气,甚至还饶有兴趣,她刚才在对方的眼里竟瞧见了类似羞怯的情绪,对一个女人害羞,这四妹妹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姐、姐,我……”
    “坐下说吧,外面那般晒,瞧你额头上的汗,若是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
    亲昵关怀的话让杨晚娘更结巴了,脸上甚至涨起了薄红。
    “晚娘,没、没打扰到姐姐吧?”
    “怎么会,我见你亲切还来不及。”杨灵籁屏退了婢女们,亲自给人斟了杯茶,“此茶名为余甘氏,喝茶甘甜,余味无穷,故有此名,这次回来我也特意为妹妹们都带了些,正巧你来了,回去的时候便带上。”
    杨晚娘慢半拍的去接,却中途被人拦住,抬眸只见杨灵籁满眼笑意。
    “四妹妹,这茶刚煮出来,还烫着,如今可不兴贪杯啊。”
    察觉到自己自进来一路都在犯傻,杨晚娘终于绷不住了,“晚娘,其实,其实就是热得慌,才分了神,劳累姐姐了。”
    谁知杨灵籁听了,那笑意越发弥漫在眸里,明显是听出她给自己寻借口,杨晚娘这后边更不知该怎么接了,吭吭哧哧半晌,随后背脊一松,彻底认了命。
    “晚娘性子愈发绵软了,像是个包子,十二分的讨人喜欢。”
    杨晚娘疑惑:这话算是夸奖吗?
    “今日许是真的要叨扰三姐姐了,当真对不住。”
    说道这了,杨灵籁是真的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何方大事值得大动干戈,这位五妹妹生的杏眼极圆,生性不算伶俐却也憨态可掬,素来与姐妹们关系都好,就是时常眉间拢着些愁绪,也不知是何事才如此笨拙的求到了她这,还真是稀奇。
    “怎会,都是一家姊妹,虽我是嫁了出去,但杨府就是我的根,风筝也总有跟线拴着呢,何况是人,你既有难事,说出来也好叫我与你一同出出主意。”
    杨晚娘听不出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便都是作戏,她今日也硬是要说出来了,这般想着,竟是难得落下泪来。
    一串串的珍珠连成线,杨灵籁赶紧寻了帕子给人轻轻抹了,又确保没给人的妆蹭花,实在是个力气活。
    “晚娘记得三姐姐曾与我们说的话,女子也需立的起来,只是晚娘笨拙,自知性子怯弱,不如姐姐你能办事,但也是真心想听,真心想学的。”
    说着说着,杨晚娘难以自抑的拉住了人的手,继续哭诉着自己的困扰。
    “前些日子,母亲为我寻了一门亲事,是咸阳侯府家的嫡子……”
    咸阳侯府?
    “可是陈家?”
    咸阳侯是朝中重臣,封地咸阳,祖辈战功累世,传到后辈已是文官,封地也收了回去,如今的侯府当家人乃是当今咸阳侯陈竞,任职刑部尚书,算是先帝宠臣,如今新帝登基虽说受些忌惮,可氏族之家陛下也未必会动,至少现在是安稳的。
    杨晚娘低声应着,单瞧着都能认出其心中百般难掩滋味。
    其实也稀奇,按理嫁入这等人家该烧香拜佛才是,何至于如此慌张失措,不过想到其中有徐氏插一脚,没叫嫡女上,反倒是这杨晚娘就难过了。
    “你仔细说与我。”
    “其实,一开始侯府是打算与嫡姐相看的,不知为何挑来挑去便落到了我身上,可她们都说那陈公子癖好怪异,性情暴躁,甚至从前还打伤过当朝王爷,被先帝亲自训斥,是侯爷求到宝华殿才放了人,本该是要进牢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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