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陆执语气强势,“你听孤把话说完。”
    沈灵书垂目不语,只是小手褪去了攥着自己袖子的桎梏。
    “现在,此时,此刻,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孤?”
    “回答我,孤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真心话,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陆执眼色隐隐浮着一层薄怒,按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看向自己。
    沈灵书美眸与他对视,那双一向澄澈透亮的眼眸渐渐染上泪花,淡色水痕自脸颊流淌下来,顺着下颌的弧度落在陆执食指。
    温热,湿润,无助。
    她低不可闻,轻轻哭噎。
    廨房内阒然无声,唯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和浓重的心跳声。
    半晌,陆执松开她,抬起手,食指轻轻逝去眼角泪痕,语气柔和了下去:“别哭了,是孤的话说重了。”
    可他越是温声哄着,小姑娘眼泪却越是止不住,哭得更凶。
    沈灵书吸了吸鼻子,藏在心底的那些权衡,计较痛痛化作了一腔委屈,直让她眼圈发酸,视线模糊。
    方才的风轻云淡,客套祝福都被这汹涌的眼泪冲散。
    明明是他欺负自己,招惹自己,为什么她还要替他想那么多!
    眼看着她越哭越凶,陆执心口处也跟着隐隐作痛。他倒是宁愿她冷生生的跟他放着狠话,也不愿意看到她委屈成这个样子。
    “袅袅,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陆执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那孱弱纤细的身躯不停的抽噎着,一下一下,钻进他心坎里。
    “坏蛋!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为什么招惹我了又不管我!你知道我一次次鼓起勇气去东宫找你,想见你却又见不到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多无助。栖凤宫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不知廉耻,用那下作的手段勾引了你才得到太子妃之位,整个上京城也在看我的笑话。可是,可是四年里我再怎么喜欢你也只敢远远的望着,只敢借着月菱姐姐才能多看你一眼,若不是你的属下喊我过去,我又怎么会失身于你……”
    沈灵书语气含着泪声,一桩桩一件件哭诉着,话语凌乱,逻辑不通,可她只顾着把自己两世的委屈说出来,也想不得那么多了。
    陆执听到这些委屈哭诉的话,初时心疼,复又涌上一丝甜蜜,继而又化成了安心。
    他从未见过袅袅这个样子,肯在他面前把自己憋在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
    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陆执将她搂得更紧,下颌抵在她肩上,眸色湿红,嗓音低哑哄着,“怪我,袅袅,怪我没能好好对你……”
    沈灵书越说越气,她推开陆执,却还是被他揽住腰身,那双泛着红意的剪水杏眸瞪着他,浮着一丝羞恼,“既然不喜欢我,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偏偏又寻到了江南。我当初一个人在小县城落脚有多难,我怀着岁岁还要每日绣绢帕,生产的那日我差点以为我活不下来了,都在和采茵交代后事了,我最难最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
    沈灵书挪不开他的手,气恼的别过脸去:“如今殿下身上还有着婚约,就请殿下放过我,也别再误了那林三姑娘一辈子!”
    她说了这么多赌气的话,陆执哪还舍得再松开她,恨不得要将她揉碎刻在骨子里。
    陆执低头看着她的垂着的卷翘睫毛,雪白红晕的小脸,和那咬出了点点红痕的樱唇,怎么看都挪不开眼。他克制不住的低头去吻她:“晚了,孤做了这么错事,就让孤用一辈子来偿还你,好不好?”
    沈灵书别过脸躲开他的靠近,小手渐渐攥成拳头,抵在胸前,瘪了瘪唇,没说话。
    “我知道袅袅在顾虑什么。名声,身份,地位,这些你统统不必在乎。我若是想娶你,又岂会让你为难?”
    沈灵书鼻音轻轻低哼了声。
    “好不好?沈大姑娘给个话?”男人低着头,亲昵的贴着她柔软的青丝,低垂下的羽睫漫过鸦色阴影,嗓音诱哄。
    沈灵书看他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找准时机推开他,一下子跑没影了。
    陆执被她不知拿来的力气推得朝后退了几步,低低的笑透着一丝无奈。
    袅袅,不说话,孤就当你默认了。
    廨房内还弥漫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陆执兀自站了一会儿也朝外走了。
    走到门口时,祁时安正斜靠在廊柱下,听到声音抬起头,微微挑眉,声音隐隐笑意,“这么快?”
    陆执脸色有点黑,将钥匙扔他身上,径直朝前走了。
    瞧不起谁呢。
    真是。
    ——
    沈灵书离开大理寺后便上了祁时安一早安排好的马车,她们先是回家去接岁岁和采茵后才又返回朱雀大街,朝东边的通宁坊行去。
    林家百年望族,根基颇深,已故元后林音便是林家二房的嫡长女,如今大房林阁老虽已退居,但是威望不减,是真正的高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
    林氏族中出过三位宰辅,门生遍布天下,嫡幼女林窈在上京贵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比当年阿耶在世时,她的地位还要高。
    能得林家嫡女的身份,陆执和祁大人确实是没少花心思。
    林家离皇城根很近,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沈灵书被采茵搀扶着下了马车,林家角门处已早早有下人来接应。
    她略搭眼看了看,不禁感慨,这下人穿得衣衫都是织锦缎料,这林家当真是阔绰。
    下人引领着沈灵书朝林老夫人的宅院去。
    数不清穿过了几个垂花门,走了多长的抄手游廊,终于绕过一处影壁后,下人停住了脚步,恭敬道,“二姑娘,到了。”
    沈灵书脸色赧然,看来此事已经在林家过了明面了,连下人都唤她行二的称谓。
    沈灵书转过头对采茵嘱咐了几句,让她抱着岁岁在偏厅坐着,随后自己整理了一下容色,去了正厅。
    高座上的林老夫人带着褐色的抹额,衣着富贵,满头发丝虽银却梳理的一丝不乱,此刻正在低头垂着目,拨弄着手中茶盖。
    身边的丫鬟将沈灵书带进屋后便关上了门,去老夫人身前站着。
    沈灵书福下身子,语气温婉,“沈家女见过老夫人。”
    堂下的的女子一身浅碧织锦罗裙,身段纤秀窈窕,五官生得非常精致,肌肤莹白,尤其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她时仿佛有光华流转,鬓间只别了一根珍珠鎏金步摇,婉约纯然,仿佛一块上好的璞玉。
    林老夫人看着沈灵书的容貌,心道,太子栽在这等女子的身上,也不算她家窈姐儿输得冤枉。
    上京城内这么多高门贵女,若说穿着打扮,这沈家女或许不是最华贵的,可这身段相貌,她却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林老夫人放下茶盏,手臂在空中抬了抬,示意她起身,“沈姑娘客气了,只是日后,你或许要改口,像窈姐儿那样叫我一声祖母了。”
    沈灵书袖子里的小手不安的捏了捏,这她属实是有些心虚。
    刚刚在大理寺廨房内刚和人家亲孙女的未婚夫做了那种事,甚至她唇上的口脂都被他舔舐的差不多了。
    本打算一别两宽,如今这种局面,她倒是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沈灵书硬着头发,甜甜的叫了句祖母。
    坐下后,有下人给她上了茶,林老夫人这才同她缓缓说道,“二姑娘同太子殿下的事,我也从我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在朝为官的打听到了些。本以为太子此次回京会向圣人请旨与你赐婚,却不想这婚旨落在了我家三姑娘身上。林家几代忠梁,有圣旨下来不得不从,只是太子殿下为了你在江南屠了几十口子百姓,老身便知殿下心里有你,不知道二姑娘如今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沈灵书美眸凝了凝,林老夫人这是在替林三姑娘要一个说法。
    毕竟她与陆执纠缠了多年,还有了孩子,若是林三姑娘嫁了进来,夫君的心里却全都是另外一个女子,也是蹉跎了她一生。
    可若是太子刚刚没去廨房,她还可以挺直腰板,平心静气的说一句与太子再无瓜葛……
    沈灵书抬眸,将话茬丢了回去,“既已入了林家,享受了林家的庇佑,林书全凭祖母决断。”
    林家嫡二女林书,祁时安给她的新名字。
    林老夫人锐利的眼神笑了笑,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是她总觉得,太子与林家的这门亲事未必能成。太子放在心尖护着的姑娘,舍得娶了别人?
    她们林家不过是圣人与太子斗法的一个筹码。
    圣人这是在敲打太子呢。
    林老夫人顿了顿,说出了今日心中所想,“祖母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那便是如若窈姐和太子真的成了婚,你从此不能再见太子一面。你也别怪祖母狠心,这样做,对你们三个都好。”
    沈灵书当即颔首,一口应下。
    心中暗暗骂了太子一顿。
    刚刚是谁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说,“我若是想娶你,必不会让你为难。”
    男人的话果然只能听听不能信,都是骗人的!
    从林老夫人那出来后,沈灵书又依次去拜见了后院女眷林夫人,林家长媳薛氏。
    林阁老只娶了一房正妻便是母家是东昌侯的林老夫人。老夫人身下所出一子二女,长子林庭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寺正,官居五品,二女儿生下来身子骨弱便被送去了佛寺养着,于十年前香消玉殒,林家上下悲痛欲绝。佛家讲究着清净之身,便如落花一般,无牵无挂的走,是以这件事京中并无人知晓,这也是沈灵书能充当林二姑娘的原因。老夫人只说是身子骨将养好了,从佛寺重新接了回来。最末的便是林三姑娘林窈,今年十六,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林窈今早去城郊的卧佛寺上香,要明日这个时候才能回来,便也没能见到。
    林夫人同她道明儿早一同去城门口接三姐,沈灵书恭顺答应。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终于松了口气,采茵正在哄岁岁喝奶糊,见姑娘回来了顿时抱着奶娃娃起身,看见沈灵书的脸色一般后,有些担忧问道,“姑娘,可是老夫人为难您了?”
    “没有。”沈灵书摇头,接过了岁岁,任那香软温热的体温在她怀中打滚。
    “阿娘,什么……时候还能能,见到耶耶捏……”岁岁揪着她腰间的荷包,小奶音断断续续嘟囔道。
    沈灵书听到这话更头疼了。
    刚刚被林老夫人那么一问,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了。
    可女儿是自己的,该哄还是要哄。沈灵书臂弯晃了晃,温声道:“娘亲也不知道,不过岁岁乖一点就能见到了,好不好?”
    岁岁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嗯嗯”了两声,唇齿不清的,“岁岁乖……”
    傍晚,沈灵书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轻轻捶了捶腰随后出去走走。
    拨给她的这间院子小巧别致,粉墙黛瓦,院子里植了好几颗杏树和桃树,绿柳袅袅间,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扑落,像是下了一场香气扑鼻的落雨。
    她走在白玉石间上,看着天边最后一点夕阳渐渐散了去,美眸也闪烁着一抹不安。
    陆执,他会怎么做……
    ——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东宫的管事周正按照惯例去询问凌霄,今日晚膳的食谱殿下那边可有示意新增些什么,却被凌霄食指抵唇,“嘘”了一声。
    “殿下出宫了,周管事正常上菜即可。”
    周正心领神会,顿时退出了长定殿。
    殿下不在,还要正常上菜,那就是为了不引人怀疑,也从侧面证实了殿下是微服出宫!
    亥时一刻,沈灵书刚沐浴后,只着了一件桃色亵衫,靠在西屋的美人榻上用帨巾绞头发。
    她今日有些着凉,怕染上风寒,便让采茵带着岁岁去东屋暖阁里的架子床睡了。
    房门关着,不过楹窗被沈灵书拿窗横支了起来。傍晚有些余温,她打开窗子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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