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采茵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大公主此番也来了,她与姑娘您素日交好,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奴婢怕大公主心中有想法。”
    提起陆月菱,沈灵书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不似提到陆执般冷淡似水。
    平心而论,入宫这些年,后妃公主从上到下都没有看得起她的,下人们自不必说,更是练就了一双审时度势的眼睛,无人愿意亲近她。
    唯有陆月菱是真心待她如妹妹般。
    她与月菱姐姐也曾同榻而眠说着女儿家的心事,秉烛夜游讨论脂粉钗环。
    沈灵书蓦地喘了口气,温声道:“替我更衣,我去探望太子殿下。”
    简单的梳洗打扮后,主仆二人出了门。
    去的路上沈灵书都在默念着,为了月菱姐姐,且再忍忍,忍忍!
    守在门口的凌霄早早的看见那翩然来迟的主仆身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有落地的迹象。
    他内心矛盾。
    他是希望沈姑娘来探望殿下的,毕竟殿下这次伤得这么重。
    可殿下对沈姑娘做的那些事他也知道,对于女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清白和身子被夺了,是殿下太过于离经叛道,可他跟了殿下多年,只知道殿下只是不会表达。
    殿下心里一定有沈姑娘的,只是不喜宣之于口,宁愿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两败俱伤,谁也不好过。
    唉。
    凌霄感叹的时候,那道倩影已经进了屋。
    他继续站在门口放风。
    沈灵书刚走入屋内便闻到浓浓的草药味混着血腥味。
    她走到床前,目光落在那张毫无生气的俊容,苍白狼狈,虚弱得不复从前半点高傲孤然的样子。
    她心尖颤了颤,伤的这么重么?
    伤这么重还能活下来?
    此刻床上的男人不再那般咄咄逼人,用那双睥睨桀骜的凤眸看着她,她的精神倒是渐渐松懈下来,可以平心静气的望着他。
    平心而论,当年假山下陆执出手救下她,除却那令人心生爱慕的太子身份,吸引她的还是那张脸。
    只是那样好的一张外皮下,却包着禽兽的里子。
    窗外风声清浅,挟裹着秋末的凉意。
    往事历历在目,沈灵书唇瓣翕动,几次欲开口,还是缄默不语。
    咽在嗓子里的情绪,都是苦的。
    她与他的相识,本就是场孽缘
    她便这般坐着望他,目光沉凝,白软的小手攥成了拳头,紧了又紧。
    少顷,她站起身,语气寡淡,似是叹息,又带着怅然:
    “下次别再救我了。”
    被欺凌者,永远不会对施暴者抱有任何幻想与原谅。
    她起身时,手上蓦地多了抹薄凉。
    熟悉的触觉仿佛男人往日的触.摸.抚.碰。
    沈灵书怔住脚步,转身看去,床榻上的人了无生气,那骨节分明的手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自然垂在榻上。
    她还以为陆执醒了。也好,就算醒了,她亦说不出感谢的话。她只当自己感觉错了,不再迟疑朝门外走。
    她走得急,走得快,自然也没听见榻上那句气若游丝的袅袅。
    晨时启程,午时队伍便到了神武门。
    帝后远远行去后,余下诸人也各自回自己的宫苑。
    长亭小道上逶迤曲弯,采茵背着包袱同沈灵书走在长亭小道上,冷不防后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将她二人拦住。
    是萧皇后身前的年公公。
    沈灵书美眸微凝,温声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事?”
    年公公行礼后,吊着嗓子道:“娘娘请县主即刻前往栖凤宫一趟。”
    来者不善,沈灵书神色略有戒备,询问道:“敢问公公,娘娘可有说是为何事?”
    年公公不耐烦道:“县主是想抗旨吗?”
    沈灵书只能乖乖随他去栖凤宫。
    他说的没错,自己人微言轻,皇后娘娘通传,她没有资格不去。
    栖凤宫如同往日那般,进了大门后,两侧宫女都在院子里洒扫,掌事宫女书槐站在楹窗下,朝她注视。
    采茵被拦在了门外,沈灵书一人进殿后,立刻有人关了大门。
    她回头去看,门扇被关得死死的,再转过身后,高坐上华贵美服的萧蔷看向她的神色变得讳莫。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她规规矩矩行礼,低头躬身。
    可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压在她身上,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人踢了她膝盖最脆弱的筋骨处,她疼得眼泪直打转,整个人跪在地上。
    萧后站起身,素日装得温婉娴静的声音变得跋扈,森然:“沈灵书,你为何要勾结刺客杀害太子?!”
    沈灵书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她哆哆嗦嗦抬眸,一瞬明白了萧后的用心。
    就算她矢口否认,萧后也总有办法让她认。
    沈灵书颤颤巍巍重新站起身,眸色泠然,盯着萧蔷险恶的嘴脸:“你想要什么?要我死?你就不怕太子殿下知道?”
    此时此刻,她要救自己,只能搬出陆执的门面。希望萧蔷能看在太子的面上,不敢肆意残害自己至死。
    “放肆!”
    萧后怒喝道:“想不到你如此柔弱,竟还有一身傲骨,本宫素日倒是小瞧了你!太子此刻昏死在佛寺,尚且不知有没有来日!今日你本可以省去一顿刑罚,可你偏偏不开窍!”
    “来人,给我打!”
    沈灵书额前冒着薄汗,抬手抹了抹唇,一瞬明白了萧后的动机。
    若没有前世那场惨死,她还真不知道素日待她温和如同养母的皇后娘娘,凶狠起了是这幅嘴脸。
    她今日便是搬出圣人的名号怕是也走不出栖凤宫大门,只是她在后宫如此残害女眷,外面朝堂中萧家当真势大的这种地步了吗?
    不待她继续思考,有人朝她走来狠狠地落下一鞭子,打在她左腿上,顷刻让她软了腰骨,火辣辣的刺痛感让她疼得趴在地上。
    萧后:“你认不认?”
    趴在地上的沈灵书指节攥到发白,颤抖着想爬起来,声音和着血道:“不认。”
    她右腿膝盖刚立起来,那带着倒刺的鞭子又猛地抽到她身上,细嫩的白腿血肉模糊,两道深红色的血痕浸染了她的衣裙。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紧拧了一下,巨大的痛处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身子痉挛着,“哇”的吐了一口血。
    汗水顺着额前淌下来,润湿她的眉眼,她疼得几近昏厥,瘦弱的身子蜷缩在一起,不住发颤。
    书槐见状,立刻上前同萧后道:“娘娘,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打死人的。陛下那边咱们如何交代……”
    熟悉、如出一辙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沈灵书残存的理智一瞬回到了前世死前,她喝下萧后递过来的那杯毒酒。
    原来从始至终,想要她命的人只有她萧蔷。
    “萧蔷……”她唇边轻溢出声,费力地抬起头,惨白如纸的小脸布满鲜血。
    沈灵书咬着牙,声音发颤,发冷,发笑:“你父亲恨毒了我父亲,你恨毒了我……沈、沈家在的时候,萧家连军中将帅的位置也做不到,对么?我虽今日落在你手里,可我是将门之女,是沈琮的女儿。我……”
    她语气絮乱,瞪大了双眼:“我死也不会朝萧家人下跪。”
    萧后被戳得恼羞成怒,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那本宫就送你去死。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宫的鞭子硬!”
    “给我打!”
    一道道鞭子不断落在那奄奄一息的桃色衣裙上,粉白色的绸料很快被鲜血浸润染红。
    肩上,腰上,腿上处处血淋淋的,没有一处好地方。
    沈灵书瞳眸发散,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耳朵被嗡鸣声挟裹,身上也不觉得疼了。
    第七道鞭子落下时,她便已昏死过去。
    萧后抬手:“让她在罪状下按手印,然后丢入刑部大牢,自生自灭。”
    人被拖了下去,地面上只留下一滩浓重粘稠的血迹。
    时值黄昏,就快要到下值的时辰。
    刑部廨房内气氛松懈了不少,侃侃而谈,都在等着下值,然则这份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
    “殿下,您不能进来。”
    “让开!”
    “殿下,这里是刑部,您不能硬闯!”
    刑部侍郎郑思皱眉,放下了手中呈文,心道:何人敢无诏擅闯刑部?
    陆月菱骤然推开了门,曳地繁复的衣裙,被她飞快的步伐带出流动的水波形状。
    郑思一愣,竟然是大公主。
    他顿时走出桌前,弯身行礼,一屋子亦跟着请安:“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陆月菱抬手示意免礼,美艳的神色带着一丝焦急,上前了几步:“郑大人,可否让我去见见袅袅。”
    郑思愣着,袅袅是谁?
    陆月菱神色慌乱,一旁的盼烟冷静解释道:“就是今日被皇后罚的那位县主沈灵书。”
    郑思脑海思索着,下午确实送进来个女犯,还是皇宫殿的年公公亲自送来的。
    郑思声音略带歉意:“殿下,没有圣人手谕或者大理寺的呈文,请恕微臣不能答应殿下。”
    陆月菱凤眸凝怔,便朝盼烟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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