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人文社。
最新一期的《人民文学》的发行工作完成的同时,和《收获》合办的全国性研讨会也准备就绪。
方言一边翻着会议的安排细节,一边听着陈晓曼的汇报:
“会议地点就在杭城西湖边上的疗养院。”
“朱伟、王扶他们已经提前一天赶过去了,跟《西湖》、《收获》的同志们最后在确认一遍,住宿、伙食、出行和活动安排的种种具体工作……”
“嫂子,《霸王别姬》的复印稿都印好了吗?”
“好了,不过25份是不是少了一点,要不要让印刷厂再印一些?”
“够了够了,内部传阅而已。”
方言合上文件,“既然都差不多了,我看我们这两天就可以出发去杭城了。”
“那我让人去订火车票。”
陈晓曼看了眼手表,“对了,上次你让我约的那个侣海晏,再过一会儿,他就要来了。”
“嫂子,到时候你就把他领到这里来。”方言笑了笑。
“行!”
陈晓曼应了下来,大概过去了七八分钟,就把海晏请到了办公室。
“方主任,打扰了。”
“叫我名字就好,请坐请坐。”
“那怎么行,不如我称呼你‘老师’吧,就像陈老师一样。”
海晏客客气气,两眼不住地打量眼前的男人,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见他看得出神,方言一想到这人的取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你这是?”
“噢,不好意思,方老师,我只是有点惊讶。”
海晏露出含蓄的笑容,“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在文学上就这么有才华,取得这么大的成就!”
“过誉了,我只是比别人早几年写小说而已,比我有才华有天赋的,大有人在。”
方言从抽屉里取出《便衣警察》的手稿,“就说海晏同志你吧,这小说就写得很不错。”
“过奖了。”
“不是过奖,前阵子,我和陈老师都拜读过《便衣警察》,在可读性和故事上是顶好的!”
“这都多亏了有方老师的启发。”
“我?”
“对,我就是在看了《恶意》之后,才心血来潮,想写这么一部刑侦破案的警察小说。”
“是嘛,那可真的是太巧了。”
方言和陈晓曼互看一眼。
“不过相比于你的《恶意》,我这《便衣警察》只能算是东施效颦。”
海晏道:“说来惭愧,我给我的几个同事也看过,他们都说写得俗,没《恶意》的精采。”
“俗点好啊,你这书好就好在俗上。”
“怎么讲?”
“当文学以单一类型呈现时,说明它并非辉煌,百齐放才是好局面。如今严肃文学、纯文学太多了,就需要通俗文学中和一下。难道我这《恶意》就不俗吗?”
方言道:“很多大作家写了一辈子俗文,可谁敢说他们不是文豪吗?”
这一番话,哧溜溜钻进海晏的心坎,直接戳到了最痒处,整个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看你挺有天赋的,不想在文坛继续发展发展,进个作协什么的?”
“方老师真会开玩笑,作协哪里是我随便能进的?”
“不是开玩笑,只要你继续写下去,保持这种通俗,而不是媚俗、恶俗、庸俗,就有机会。”
方言多勉励了几句,就差喊出“你有大帝之资”。
“有这句话,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海晏脸上如一汪水似的,两只小眼睛里却精光闪烁。
方言突然来了一句:“这个小说,有没有想过改编成电视剧?”
海晏瞬间心跳了几下,“可以吗!”
“这部小说有这个潜力,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争取把小说改好,发表出去。”
方言熟练地画起了大饼,反正又不要钱。
海晏的心理,被摸得透透的,毕竟只要剧火了,原作者也就火了。
那以后的路途,像作协什么的,都不是妄想。
………………
第二天,从燕京通往杭城的列车开始开动。
“哐当哐当。”
火车的硬卧车厢里不停地颠簸,方言睡在石铁生的上铺,对面是钟阿城和王硕几人。
“方老师,这次半个月的工夫,《推理世界》的销量已经超过33万册了。”
“《科幻世界》的杨主编说,出版社每天都能收几十封来信,不是订阅期刊的信或者函,就是读者的催稿信,催促我们赶紧发行第二期的《推理世界》,都期待《大宋提刑官宋慈》后续的内容。”
“……”
听着王硕这几个兼职《推理世界》编辑的好消息,方言把头转向石铁生: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比如说一些推理小说的稿子?”
“有!不过数量不算多,只有四部,一篇中篇,三部短篇,质量说不上有多好。”
石铁生如实地汇报投稿的情况。
“毕竟国内一直没有给推理小说作家提供稳定的发表展示的窗口。”
方言笑了笑:“人才这种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就冒出来,还得慢慢地培养。”
“可不是嘛!”
王硕道:“报纸上都说了,咱们这算是开了国内推理文学的先河了。”说着剥开生,“杨主编跟我讲,现在不少出版社盯上推理小说这块肥肉,蠢蠢欲动,都想创办本像《推理世界》的杂志。”
“推理小说的土壤有了,就等着推理作家的苗子们成长了。”
方言再三强调,但凡遇到个天赋不错的,稿费上可以适当放宽,不过版权务必抓紧。
“好,不过方老师,买他们的版权……是不是太亏了,他们的版权也值得买吗?”
王硕、钟阿城等人点了点头。
方言道:“确实不值得,就当干金买马骨,只有足够多的利益,才能让更多人去写推理小说。”
“方老师真的是太替华夏文学着想了!”
王硕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虽然这份高稿费,也是有附带的条件。
那便是写着优先签约条款的合同,小说版权必须优先交给《推理世界》来代理,如果违反合同的话,就将版权自动地归于《推理世界》,比如私下交易,出售版权,就属于违反合同。
作为回报,《推理世界》编辑部就会充当中间人,积极地把版权推销给各大电视台和电影厂。
“好,往后每部要发表的推理小说,和比较优秀的投稿,记得都提前拿给我看。”
方言道:“我要亲自审核。”????“没问题。”
王硕作为上辈子第一批文化个体户,有着非同一般的商业嗅觉。
在方老师几句话的工夫里,察觉到“小说版权”或许是一个隐藏着巨大利润的玩意儿。
且不说其他杂七杂八的改编权,单单就是电视剧、电影的稿费,那也就是一笔可观的收益!
不过,他只在第两层,而方言则在第五层。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方可以培养出巨大的小说读者群体,等待电影、电视剧走入华人千家万户的时候,当年读小说的群体,就将为小说版权的赋予巨大价值。
到时候,谁能创作出第一批出品作品,谁能牢牢抓住第一批用户群,谁就是未来的一代文豪,谁能够抓住第一批作品版权,谁就是未来的文娱巨头,而现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
“岩子,还有一件事。”
石铁生提醒说,编辑部还收到不少其他报社的转载申请函,希望能在自家报纸上连载《大宋提刑官宋慈》,开出的稿费价格也是五八门,大报给的是规定的最高标准,小报则大多在10元上下。
“这个不急,等我们从杭城回来再定。”
方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读者来信,你打算怎么处理?”
石铁生说,别说回复,就是看也来不及看。
“这些信,还是按我的老规矩办。”
方言把这些信都打包,存放到自己空置的四合院里。
王硕眼里流露出羡慕之色,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方老师一样阔气!
阔气到拿几进出的大宅门,专门来当读者来信的仓库,大作家当如是也!
………………
抵达杭城的时候,受邀参会的作家们陆陆续续地也到了。
冀北、陕北、湘南、豫南、粤东、川蜀、沪市、甘陇……
五湖四海,齐聚一堂。
虽然是《人民文学》和《收获》合办,但经费预算依然有限,不单单会议的伙食相当简单,这栋称之为“将军楼”的疗养院,住宿条件也相当简陋,有二人一间,也有三人一间。
好在参会的作家、编辑和评论家们并不计较,也无怨言,三三两两地凑合着住一间。
“这两位就是湘军的领头人,韩少恭和古桦。”
“古桦,少恭,我来给你们介绍,他就是你们一直很想见的钟阿城,《棋王》的作者。”
方言给双方互相引荐,“那位呢,是最近靠‘新京味小说’冒头的王硕。”
“你好,你好!”
“幸会,幸会!”
两路人马,在疗养院的走廊里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热情。
韩少恭对着钟阿城:“我很早就知道你,读过你的《棋王》,这回才算见着你真人。”
钟阿城有些腼腆,不愿谈论自己:“你和古桦同志写的也很不错,我都看了。”
韩少恭喜出望外,“好像有一阵子没见你有新作了。”
钟阿城突然狡黠地一笑:“不好写呀。”
韩少恭、古桦等人面面相觑:“怎么会呢?”
钟阿城正经起来,而且胸有成竹:“这就好比跳高,我的面前横着你们这道‘湘楚文学’的标杆,我要越过它才行!”
“不敢,可不敢当什么标杆。”
韩少恭道:“在这个楼里,比我们当得起标杆的大有人在啊。”
“可不是嘛,就不提阿城兄的《棋王》了。”
古桦摆摆手,“你看那位冯骥材,他的津门俗世奇人系列就了不得,还有边上的郑万隆,‘异乡异闻’系列同样是不落下风,这两位都是北方的,再说南方的,你瞧瞧那人,叫‘李杭育’。”
“嘶!”
钟阿城倒吸了口冷气,“这人我听方老师讲过,他的‘葛川江’系列,可是寻根文学的先声。”
“你再瞧瞧粤东的那几位……”
韩少恭环顾四周,指指点点,“还有正跟岩子聊天的贾平洼,他的商州故事意蕴十足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寻根文学的分支有这么多,都有成为寻根文学标杆的可能,但真正能称之为标杆的,恐怕在场的其他人,包括你我都不合适,只要组织这场会议的岩子,才配得上。”
古桦斩钉截铁道:“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这个看法?”
钟阿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这是自然!没有人能比方老师更称得上寻根文学的标杆了!”
说话间,他们和走廊里其他人一样,把目光纷纷地投向正在忙于招待的方言身上。
与会的代表大多数都在今天下午抵达,正好能赶上晚上这顿隆重的欢迎宴会。
就在知味观,由《西湖》杂志做东,略尽地主之谊。
王硕和钟阿城满脸兴奋,一开始还放不开手脚,但几杯黄汤下肚以后,整个人开始放飞自我。
方言看到他们频频敬酒,提醒了一句,“黄酒可不兴你们这么喝,很容易醉。”
“不会吧,方老师?”
王硕不以为意,“这酒喝着像没有气的北冰洋汽水,一点儿酒劲儿都没有。”
“是啊,怪好喝的。”钟阿城喝的很急,一杯接着一杯。
“黄酒性子慢,过会儿你们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方言笑了笑,随后就听到李小琳喊自己过去,给偌大的欢迎宴做个祝酒词。
“哗哗哗。”
铁甯、王安逸等多年好友率先鼓掌,其他嘉宾也跟着拍手,掌声如潮,久久未停。
“各位!”
“请允许我在这里代表此次活动的主办方,《人民文学》、《收获》和《西湖》,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远道而来的作家、评论家和编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
“今天在座的各位来宾中,有许多是我们的老朋友,也有很多会是今后的新朋友,但不管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跟寻根文学息息相关!”
“正是因为我们文学的根同是中华传统民族文化,我们这些天南海北的作家才会共聚在此。”
“把酒言欢,对酒当歌。”
“也正因为我们文学的根长出各种各样的根须,我们才会共聚在此,集思广益,研究探讨。”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在此,衷心地预祝此次西湖会议能够举办得圆满顺利。”
“干杯!”
此话一出,全体起立,纷纷响应,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钟阿城和王硕频频找人喝酒,黄酒的劲头一上来,越喝越飘,最后被众人抬上楼,抛在床上。
餐后,又组织起了舞会,但没有一人在跳。
几乎所有人都找到想要聊天的人,讨论起问题,除了躺在房间里呼呼大睡的王硕和钟阿城。
由此,在一曲《爱在深秋》之中,正式地拉开此次西湖会议的序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