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跑了

    千防万防,隔天她还是跑了。
    因着景让让人拦停了马车,她大为光火,一整日不言不语的,只用锋利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人,像要从人身上硬生生刮下一层皮来似的,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侍女仆妇唯恐惹怒了她,被重重发落,不敢近她的身,只有琇莹小心伺候在侧。
    十冬腊月天,太阳从东边斜斜照着芙蓉阁的南墙根,那里坐了一溜闷不吭声晒太阳的家丁,张府的,李府的,王府的,秦府的,自然也有燕府的。
    在芙蓉阁的对面,有个避风的小摊,卖些简单的茶水面食,景让跟两个侍卫坐在里头喝茶消磨时间。
    “头儿,你跟景管事说说,让弟兄们去干点别的,这整天跟在女人后面跑,算怎么回事,去外头跑几圈,风餐露宿的也比这强”,矮个儿侍卫低声同景让抱怨。
    这事儿景让跟景行提过,可景行没应允,他心里也憋闷得紧,这会儿听了手下旧事重提,更是心烦意乱,随手拿了个肉包子塞到那人的嘴里,板着脸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吃你的包子罢!”
    这么个烫手山芋,除了跟着公子出生入死过的这群人,公子能放心让哪个跟着?
    景让叹气,再不想跟着也得跟着,还不能出岔子。
    “琇莹姑娘今日可是受累了,两三个时辰来回有五六趟了”,高个儿侍卫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泰然自若地举着茶壶把景让跟前的茶盏斟满,望着门口,闲话道:“这趟出去就有半个时辰了罢?”
    矮个儿侍卫把嘴里的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拿在手里,“一会儿是柳市的杏仁酥,一会儿是交道亭市的米糕,一会儿又去南市的布行取布,这回不知道又被指使去哪儿了,一来一回可不就得花些时间”。
    景让默不作声抬眼,从他坐的位置看过去,能瞧见她所在雅间的窗户。
    那窗户开了条透气的缝儿,露出来的一点鲜红—是她斗篷的颜色,景让望了一眼又垂下眼皮,拿起手旁柳条筐里的肉包子,咬了一口。
    就这么着,一行人在街面上又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冷风。
    其间,两个侍卫凑到了一块儿,互相吹嘘自己新近得的匈奴弯刀,如何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如何轻而易举一招杀敌,景让则一直盯着那扇窗户。
    突然,景让抓起手边的环首刀,站起来,迈开长腿,几步跨过两丈宽的街道,进了芙蓉阁,两个侍卫也赶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扔在几上,匆匆跟了上去。
    一进门,景让就拦下店小二,指着二楼的雅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给上头那位夫人送盏茶进去”。
    “可夫人说过不让进去打扰”,店小二皱巴着一张脸,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噌”的一声,利刃出鞘,自己的脖子多了一柄长剑,店小二怕丢了饭碗,更怕丢了性命,立马把脖子往后一缩,唯唯诺诺点头答应了。
    “头儿?怎么了?”高个儿侍卫警醒问道。
    不对劲,在窗前一坐一个时辰,动也不动的,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景让紧盯着二楼雅间的房门,一言不发。
    两个侍卫不再多言,双双神情肃穆,目光炯炯,静静待命。
    泡好了茶,又拿了碟子上好的点心,店小二端着漆盘,满面愁容上到了二楼,敲门前,他还回头望了一眼,盼着景让能改了主意。
    谁知景让不但没松口,还一脸坚毅扬了扬下巴,店小二无计可施,只好深深长长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过后,房间里并没有回应,店小二又敲了一回,还是没有动静,瞧了一眼楼下的人,店小二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夫人,茶水凉了,小的又给您拿来了新的”,店小二边说着话边进门。
    没一会儿功夫,房间里传出茶盏破碎的声音,接着店小二就连滚带爬地从二楼下来,手指抖动着指向雅间,怕惊了客人,还极力压着嗓门,结结巴巴跟景让说:“不…不…不好了,人像…像是没气了”。
    一听这话,景让几人脸色都变了,也不多问,一个箭步冲上了二楼。
    进门一瞧,茶盏碎了,茶水泼了一地,窗下的长案上摆着各色新鲜货色,而夫人则身披赤色斗篷趴在矮几上一动不动。
    景让顿觉不妙,试着轻唤一声夫人,趴在几上的人没有动弹,他握紧了长剑,敛声屏息轻步走上前去,冒昧探头一瞧,绷紧的脸孔兀然缓和了些,旋即,眉头又攒紧。
    坏消息是趴在几上的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是像个死人,好消息是这人不是皇后,而是琇莹。
    清楚了这一点,景让慌忙从窗户向外探身,焦急张望,琇莹在这里,那方才出去的那个就必定是皇后了,可人都走了一个时辰了,哪里还能寻得见踪影。
    众目睽睽之下,竟让一个大活人堂而皇之逃走了,于十几年来从未失过手的人而言,是天大的耻辱,景让气恼地一拳锤在窗棂上。
    店老板跟店小二此时正扒在门边,伸长着脖子窥探屋里的情形,听见景让那一拳头闷响,二人吓得都是浑身一哆嗦。
    “大人,要不要小人去报官?”终于,店老板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景让猛然回头,愤怒的双眼冒着火一样,瞪了店老板和店小二一眼,两人像受惊的王八,立时缩回脑袋藏到了门后。
    眼下不是懊恼的时候,得先处理了这个烂摊子。
    景让很快回神,几步走回矮几旁,伸手探了探琇莹的鼻息,又拿起几上的茶盏仔细嗅了嗅,语气尽量平静说道:“人没死,晕过去了”。
    闻听景让说人没死,店老板差点一屁股滑坐到了地上,被店小二一把搀住,嘴里不停念叨着谢天谢地,百年老店的清誉保住了,被店小二搀下了楼。
    店老板那头是如获新生,景让这头就焦头烂额了。
    差事办砸了,两个侍卫也慌了神,眼珠子都盯着景让这个主心骨,问:“头儿,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得赶紧去找!”景让磨着后槽牙说。
    可茫茫人海该去哪里找呢?
    在侍卫的注视下,景让摸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个步子。
    按理说,她如今能去的地方不多,无非是建信候府,甘泉宫,未央宫,再稍一琢磨,似乎就只剩下唯一的答案了。
    景让立刻停住脚步,狂奔下楼,一面吩咐家丁赶紧回府给景行报信儿,切莫张扬,一面让婆子把琇莹弄上马车送回去,末了,又对店老板店小二半是威胁半是劝慰地叮嘱一番,才骑上马奔横门去了。
    横门有通往甘泉宫的官道,要回甘泉宫必定从那里走,景让带人赶了过去,一问守正才知道,甘泉宫的车马一个时辰前就出了城门。
    出城一个多时辰,快马去追还赶得及。
    景让当机立断,高高扬起马鞭拍在马屁股上,沿着车辙,一路往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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