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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于母

    正月初八,火车站开始运营了,没领证的小两口心事重重地登上火车,上了火车就陶景湖把脑袋靠于蓝的肩膀上,撒娇道:“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
    于蓝没好气道:“你闯祸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陶景湖摸着她的肚子窃喜,“闯祸”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浮现,一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哎哎,你别这么笑,待会列车员把你当拐带妇女的流氓抓起来我可不管。”
    那这个列车员可真是慧眼如炬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那更是其乐无穷,陶景湖再次望着于家的筒子楼心里只有得意,短短一年,心境已是截然不同,上次来有多落魄,这次就有多风光。
    于母开门的时候还是开心的,直到低头看到了于蓝的肚子。
    “你……”
    于蓝抬头心虚地叫了一声妈妈。
    陶景湖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等待发落,于母回神,问道:“几个月了?”
    “四个月。”于蓝回答。
    于母面无表情道:“是我没教好你,我对不起你爸爸。”说完一扭头眼泪滚落下来。
    于蓝一贯地吃软不吃硬,于母这么一说她立刻后悔了,也跟着哭起来,恨自己也埋怨陶景湖。
    陶景湖心叫不好,环视四周,拿起于家的鸡毛掸子跪到于母面前:“妈妈,是我的错,您罚我吧。”
    于母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却只冷冷道:“你是个外人,我怎么能罚你。”
    陶景湖故意激她:“是我把人哄到那么远的地方,是我看她无依无靠趁虚而入,不到半年就让她大了肚子,欺负了你们家的姑娘……”
    还没说完他的鸡毛掸子被于母夺了过去,然后劈头盖脸打了下来,陶景湖跪得笔直,不动不躲。
    形势直转直下,于蓝的心又偏到陶景湖这边来了,慌忙来拦:“妈妈!你别打他!”
    “你躲开点,这是我应该得的。”陶景湖道。
    挨完打陶景湖身受重伤然后就登堂入室了,趴在于蓝的床上上药,他浑身舒爽并不觉得疼痛,到处摸来摸去,这里承载了于蓝的少女时光这件事让他觉得热血翻腾,可惜舟车劳顿,于蓝心情也不好,他便按捺下去,心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于母还是心疼女儿,要给于蓝补身子,炖鸡又做鱼,心疼地看着于蓝吃。
    “你也吃啊。”于蓝看陶景湖默不作声只夹他面前的青菜,便把一根鸡腿夹到他的碗里。
    于母立刻沉了脸。
    陶景湖察言观色又夹了回去。
    于母脸色这才缓和一点。
    陶景湖故意气人,亲热同于蓝道:“你吃,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于母脸色又沉了下来。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晚上睡觉于母要和于蓝一起睡嘱咐她点怀孕的事,陶景湖只好独守空房,他早上起床把打扫房间烧热水还做了早饭,一家人吃完早饭,陶景湖就去刷碗,饶是如此,于母都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
    陶景湖哀怨道:“我看妈妈不会原谅我了。”
    于蓝立刻给他撑腰:“孩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你老给他甩脸子干嘛!”
    于母一脸不争气地用指头点她脑袋:“就你傻,小三十的人一点心眼都没有!傻!”
    娘俩拌嘴陶景湖赶紧劝:“不要和妈妈吵架,妈妈你别生气,就算我错了。”
    于母更生气了。
    晚上睡觉于母又要于蓝陪。
    陶景湖贴心嘱咐道:“你和妈妈好好休息,怀着孕一定要休息好,唉,昨天换了个地方,我的失眠症又犯了。”
    于蓝心疼他,便道:“真的?我看着你睡着再去找妈妈好了。”
    于母听到两人说话忍无可忍:“他又不是个孩子!用你看着睡觉吗!”
    陶景湖立刻劝道:“妈妈说的对,我又不是个孩子,不过是比你小两岁,让你一直这么照顾我太辛苦了,我自己克服吧。”
    于蓝心疼看乖巧的陶景湖,于母气结。
    晚上于蓝还是先来找陶景湖,摸着他的手安慰道:“你别伤心,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后就好了,睡吧,睡着了我再走。”
    “你上来嘛。”陶景湖把她往上拽。
    “哎呀,你真麻烦。”于蓝这么说着,但仍然脱鞋躺了上去。
    陶景湖摸着她的肚子说:“我不伤心,我知道,妈妈是疼你,没名没分的大了肚子,要是咱们的女儿遇到这种事我是一定要杀人的。”
    于蓝夸张地逗他:“哇,这么凶。”
    “嗯嗯,”陶景湖认真点头,“我就是怕你听两句闲话不和我好了,妈妈昨晚有没有说我坏话?”陶景湖把担忧问了出来。
    于蓝笑起来:“妈妈问我去你那遇到的事呢,我说了以后,她说我让你骗了……”
    “我没有!”陶景湖赶紧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于蓝摸陶景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我说,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他。”
    陶景湖最爱她对自己的偏爱,委委屈屈把脸钻到她的肩窝里,亲她的脖子,耳语道:“我想要。”
    于蓝皱眉扭头瞪他:“你也不看看地方。”
    要的就是这个地方,满室女孩馨香,陶景湖给于蓝脱了裤子,翻身跪在她两腿之间,扶着在她外面滑来滑去,诉说他那隐秘色情的心思:“上次你睡在这张床上面还是个处子呢。”
    “哎呀,”于蓝一脸嫌恶,伸脚踢陶景湖的胸膛,“你哪来这么多龌龊心思啊。”
    陶景湖抓住她的脚,吧唧亲了一口,放在肩膀上面开始耕耘。
    早上起床于母的脸色更难看了,筒子楼隔音不怎么好。
    于母是位伟大的革命女性,为革命事业奋斗了一生,同时她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丧夫的时候才三十岁,自己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供她们上学读书,一个女人撑门立户可想而知有多么艰难,她硬是挺了过来,把三个女儿都送到了北京,三个女儿都像她,都是自尊自重独当一面的好女人,长大以后给她找的两个女婿也都是稳重的好人,唯有于蓝,她是最出息的孩子,也是最不出息的孩子,哪有刚上大学就谈恋爱的呢,对方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她心中十分诧异,这才多大的孩子啊就想着娶媳妇的事。
    后来她也来了北京,见了这个孩子,上了年纪的人眼毒,她和于蓝的舅舅都很喜欢陶景湖,这孩子稳重但不保守,上进但不激进,热情但不莽撞,善良但有原则,头脑灵活理智客观兼之能言善辩,有他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行事法则,这样的人不会被出身禁锢住,于家是这样笃定的。
    可偏偏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在她女儿面前就换了模样,敏感又多情,藤缠树似的缠了上来,看于蓝的眼神像猫守着耗子洞,他从于蓝那里汲取着能量来获得内心的安定,然后又要求于蓝能一直看着他偏爱他,莫名让于母想起妲己褒姒祸国妖精之流,她担忧于蓝会被这样的人耽误,耽误了她这个最出息的女儿,在她的心目中,她女儿是被美貌的男狐狸精勾搭了魂魄去,被狡猾的男人用甜言蜜语哄住了,果不其然陶景湖离开北京以后,这座城市对于蓝也没有了吸引力,不求上进千里寻夫去种菜放马,于蓝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资本家的小崽子这件事伤透了她的心。
    除了于家舅舅,这个老革命家,他是个男人,所以他觉得于蓝不能实现她的抱负作为谁的夫人被提起不是什么大事,于家其他人对陶景湖也有敌意,两个姐姐年纪轻,只觉得于蓝是被陶景湖那张脸骗了去,可偏偏那张脸着实是好看,连襟三人站在一起,陶景湖年龄最小也不装年纪,身上穿着临行前在供销社新扯的靛蓝色的布,由于蓝亲手做的中山装,按惯例,又在腰上往里收了两指,蓝生生的衣服白嫩嫩的小脸,他又高,实在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二姐偷偷跟于蓝说:“不怨你千里寻夫,要我我也去。”
    大姐夫年龄大一些,和大姐结婚也早,差不多是看着于蓝长大,便对陶景湖有些“岳父情结”,如今是什么世道,还没结婚,他们家的小妹妹让人弄大了肚子怎么能忍,大姐夫听说于母已经把人打了一顿,这才没有动手,但也不能轻易放过。
    “我们家看女婿没别的,就看酒品,俗话说,酒品如人品,你能喝点吧。”
    大姐夫拿出了高粱酒,二姐夫拿出了三两三的杯子。
    陶景湖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很快舌头就捋不直了。
    “妈妈,对不起,我惹您生气了。”他拖了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到于母旁边。
    于母没儿子,养了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要强,她也是真喜欢这个命运多舛乖巧娇气的孩子,如果他不是自己女婿的话就更喜欢了,闻言又心疼又生气,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
    “但是您不要生于蓝的气,”陶景湖醉眼朦胧又一本正经地说,“她很爱您,您如果生气,她会很伤心的。”
    于家全家都不适应这样小布尔乔亚的聊天方式,俱都望天不说话。
    “我知道我不好,我只想让您相信您的女儿,您不知道您教出了一个多么好的女儿。”
    于母被哄住了,认真听他说话。
    “她聪颖好学,对人特别真诚,我真的很感激和爱她,我现在说什么以后会对她好您不会信,但我请您相信您的女儿,相信一次她的选择,相信她会过好自己的人生。”
    大姐夫冒坏水:“那你说,我三妹妹为什么选择你?”
    陶景湖因为喝酒导致的脸色红扑扑的,他认真道:“妈妈,我知道我的出身不好,但是我一直很努力,我上学很早,在班里年龄总是最小的,但是我一直是班长,上了大学在学习之余还在社团组织的舞蹈队……”
    “你还会跳舞?”二姐插嘴。
    “嗯。”陶景湖认真点头。
    “那你给我们跳个!”大家起哄。
    “不不不,”于蓝慌忙按住他,咬着牙道,“不要跳,你明天会后悔的。”
    陶景湖认真考虑了一下。
    “虽然平时在家里听你的,但今天我要听妈妈的,”他问于母,“妈妈,你想看吗?”
    于蓝以为于母肯定不会跟着起哄。
    “我想看,跳个吧。”
    于蓝惊恐地回头看着含笑的于母。
    “来来来,”二姐夫说,“我们一起来唱歌,山楂树怎么样!”
    陶景湖第二天早上起床已经忘了他做了什么,洗了脸掀开帘子出了门,他还奇怪地问于蓝:“为什么她们看到我就笑?”
    于蓝把这个噩耗告诉他:“昨天你喝醉了,然后给我们跳舞看。”
    陶景湖倒抽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
    “不过你放心,”于蓝接着说,“昨天大家很开心,大姐二姐唱歌,两个姐夫也跳舞了,只不过,不如你跳得好看。”于蓝憋不住地笑了。
    陶景湖咽了口唾沫,于母迎面走来,看到陶景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陶景湖为了掩饰尴尬,夺过于母手里的锅子,扔下一句他来做饭跑厨房去了。
    于母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对于蓝摇了摇头感慨道:“我想过了,也不能怪你,要搁我身上,我也迷糊。”
    陶景湖千好万好,可她仍然还是偏疼小女儿,要出发回西北了,在火车站话别的时候,于母语重心长地嘱咐于蓝:“你现在年轻,爱个好颜色,以后你就知道厉害了,一个人好看能好看几年?你要是过得不好,你就回来,别和妈妈置气,我们不怕名声不好什么的,你改嫁也好,我养你都行,别和妈妈置气,啊?”
    一段话说落了于蓝的泪,说绿了陶景湖的脸。
    两人上了火车,隔着车窗娘俩相顾无言默默垂泪,陶景湖想了想又往下走。
    “我去和妈妈说两句话。”
    于母别着脸不去看他,陶景湖诚恳许诺道:“妈妈,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和她回北京,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们一定回来。”
    “行了,这个你能说了算吗!”于母抹眼泪道。
    此刻多么华丽的词藻她也不信,陶景湖只能说:“您相信我,我和您对她的心是一样的。”
    于母看了这个年轻人一会儿,半要求半哀求道:“你可别让我失望。”
    陶景湖重重点头。
    于母噙着眼泪把介绍信递过去,笑道:“上车吧,一路顺风。”
    陶景湖接过介绍信给她鞠了一躬,然后扭头向车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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