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巢血宴

    车窗外风雨如晦,迈巴赫里温暖如春。
    季三极速上高架,语气惋惜:“要不是担心那帮孙子把车划了,不至于开个62S接你们。不过这辆后车顶可升降,万一路上有个意外情况,打架方便。”
    后座的秦陌桑揉着脚腕上的淤青,自从方才李凭脸色阴沉地上了车,她就一声不吭。
    李凭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按了按伤处:“疼么?”
    她一个激灵收回腿,警惕看他。李凭低着头专心查看:“可能是扭伤,我会正骨。你放松点。”
    “啊啊啊疼疼疼,你干嘛这么突然,我还没准备好。”
    “好了。”他松手,但没完全松手。
    伶仃一握抓在手里,秦陌桑抬眼看他,眼角泛红。果然是刚才蜘蛛与五通,还有那个男人的事,让她心乱了。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他终于松了手。
    ”五通的事,你要解释一下吗?”
    她抱臂看窗外,吸了吸鼻子。
    “你们都知道,干嘛还要问我。”
    “你说的,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季三咳嗽了一声,略回头瞧了李凭一眼。“财神爷,别太过分。”
    秦陌桑低头笑,依旧抱着手臂,直视李凭,语气很冷。
    “凡是做斩鬼这一行,没有不知道五通邪神。和这种邪魔外道沾上边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这么想的吧。”
    “五通不全是邪魔外道。”李凭松手后就坐得和她隔着十万八千里,闭目养神。“最初是江南民间祭祀战死孤魂的小庙,贡品以血食为主。后来这些庙没了,五通就四处乱跑,有一批跑去东南亚,被南洋商人用禁术困住,替他们做事。有些人叫养小鬼,也有人叫降头术。其实,都是一种东西。”
    季三空叼了只烟,瞧着前方路牌显示绍兴100km,雨渐渐地下起来。
    “黄梅季啊。”没头没脑地,季三感慨这么一句。
    “但我不觉得你和他们是一路人。”李凭继续说。“我也被五通盯上过。”
    秦陌桑眼睛睁大了。李凭笑了笑,眼睛仍是闭着,像说梦话。“我的命格,是赵公明——民间信仰的财神爷,其实是个战死的将军所化,四舍五入,也是凶神。”
    雨越下越大,天霎时阴了。
    “吃肉的动物,对血和腥味敏感,这是本能。没猜错的话,五年前你外婆不是被你斩断命绳而死,是五通吃了她,她代替你死了,变成活五通,对么?”
    “李凭!”季三低声阻止他。
    “你猜得没错。”她答得比他想象中干脆:“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他转过脸看她,窗外雨雾迷蒙。她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眉却蹙起,指甲抠进手心。
    好像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困在当年那个阴天的晚上,再没能走出来。
    “所以你还是没懂。”  他不耐烦似地手指捏着眉间,仰头叹息。
    “被五通吃掉之后化成的‘活五通’,可以选它能变成的动物。一般,都是自己生前在意的东西,但因为只能活在暗处,选择余地不大。”
    “你外婆生前为什么在意蜘蛛,你知道么?”
    窗外大雨瓢泼。所谓无根之雨,浇透天地。
    她盯住雨幕,记起山间大雾弥漫,破瓦房是最破的那一种。她在最要面子的青春期,放学回家总要绕路,为了不被同学知道她和一个神婆住在全是草药味的破瓦房。
    但外婆不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每次到点了就站在路口,等她。
    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老一少两人,走在泥泞小路上。夏季她最怕蚊子,偏偏老屋招虫,常被咬得一身红疹。外婆就拿草药给她涂,说咱家多养几个蜘蛛就好了,蜘蛛吃蚊子。她说好好好,我养一个最大的带去学校,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外婆涂药的手停了,说学校里有人欺负我囡囡?
    她怪自己说漏嘴,揉着腿上伤口不说话。几天后,她惊喜发现班上结伴欺负她的那几个女生都请了假,听说是在书包里发现了超大号蜘蛛。乡下人迷信,当场吓哭,回家干脆发起高烧。
    过去累积成灰烬的高塔,压垮了她。
    她捂上脸,嚎啕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眼角多了个温热的东西。她拽着擦眼泪,李凭忍着。等她继续拽着擦鼻涕,他才开口:“这是我的手。”
    她抽噎着甩开他的手,哭得打嗝:“谁稀罕。”
    李凭:……
    季三终于吭声,敲了敲方向盘,车变道停靠,大雨如注,遮蔽前路。导航不停重复:暴雨危险,请迅速离开该路段。
    墨镜后金光闪现。他停了车,松松筋骨,吹了声口哨。“收拾收拾,来活儿了。”
    大雾之中,有东西步步显现。八只手张开如观音,每只手都拿着法器。站在一只庞然大物上,仿佛菩萨骑狮普度众生。
    近了看,却是个双眼流着血泪的少女,背后脊椎处却突兀长出六只手,与原来的两只手一同突兀舞动着,手心眼睛开闭,诡异万分。而她所踩着的“坐骑”,是方才被她砍断了命绳的蜘蛛。
    那蜘蛛疯狂爬动,须臾就到了车前。怪物突然张口歌唱,声音尖厉凄婉。那声音一字一句,仔细辨认,和那夜在东海边听到的歌一模一样。
    “华山畿,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银铃声音响起,雨幕遮天蔽日。忽地车上导航变了黑屏,发出信号被干扰的沙沙声。接着是甜美女声响起,在车内机械地,冰冷地回荡:
    “魔神开道,五通迎亲,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银铃声一遍遍响,穿透雨幕,在天地间回荡。
    墨镜后,季三的瞳孔金光灿烂。
    “南海三太子,终于和五通勾搭上了,真他大爷的臭味相投。也好,省得我费两趟功夫。”他手腕转得咯啦喀啦响:“敢拿生魂血祭,死一万遍都是便宜了你丫的!”
    “季三,打开车顶。”身后传来秦陌桑的声音,静若寒潭,像刚才哭到抽噎的人不是她。
    “好嘞!”车顶应声而降,滂沱大雨全倒进来,把价值近千万的车淹得一塌糊涂。
    与此同时,寒光一道闪过,秦陌桑借力李凭,搭着他的肩从车顶跃出去,扯下绑着发髻的头绳,连着固定发髻的银簪子,张弓搭箭,银簪破开雨幕,正中“观音”手上的一只眼睛。
    怪物痛到抽搐,哀嚎声在雨幕中分外凄然。
    李凭紧随其后,挥刀破空。寂静后一声巨响,魔神倒地。“观音”在雨幕中渐渐地化为原型,“蜘蛛”作烟消散。
    “TMD这是个‘死五通’,有宿主!”季三把嘴里空叼的烟拿下去,李凭会意,把地上那个浑身血痕的女孩带上车。
    暴雨中秦陌桑顿住了脚步,上前把女孩的脸翻过去,查看她胸前别着的徽章。那是个中学校徽,地址就在附近。
    回到车上,导航失灵,蓝牙耳机接通四人的公共频道,雷司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稳。一串键盘敲击声后,她轻声叹息。
    “这女孩所在的中学,是马德清家族三年前捐赠。”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人鱼烛,海底龙宫,变异鲛人,南海敖家,以及近年开始在内地流窜的五通邪神。
    这一切都在暗处织成一张大网,把所有人都笼罩其中。现在抽身,已经太迟。
    更不用说这背后牵涉到多少肮脏。看一眼也会被深渊吞噬。
    季三面色沉郁,低头搓了搓手上沾的血,对着耳机,声音温柔。
    “松乔睡了么?”
    司晴还是寻常语调,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未见一点变化。
    “睡了。最近她喜欢看安徒生,尤其喜欢《海的女儿》,听了三遍才睡着。”
    “小姑娘少听这种恋爱脑故事。”他手臂搭在椅背上,眼睛眯起,瞧着前方。异象被破后,雨帘渐稀,天地现出本色。
    “她不喜欢女主角,喜欢那个什么章鱼女巫。”雷司晴带着倦意的声音渐低下去,带着笑意。“说在海里开个药店不错,人鱼都想去上面看看,能挣大钱。”
    季三手指敲着方向盘,歪着头笑。
    “这还差不多。”
    “都是你带歪的,我几天没看着她都会看股票了。”雷司晴也笑,沉稳如金石。
    “不说了,你们早点回来。后方有我,不用担心。”
    他嗯了一声,频道关闭。就在这一刻,车前雾气汹涌。高速上浩浩荡荡开进来队古代送亲队伍,朱车红马,逶迤数百米,银铃响彻云霄。队伍最中间,是一架装饰极其华丽,错彩镂金的大轿子,抬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走得缓慢庄重。
    打首的是个骑白马的年轻男人,一身整饬黑西装,与队伍格格不入。瞧见了路边的迈巴赫,他有点诧异,抬手看了看表,腕间漏出块扎眼的绿水鬼。
    看完时间他嘿了一声,饶有兴味加快马速,哒哒哒冲到车前。秦陌桑还在敞开的车顶上站着,瞧见他也愣了愣。一张标准花花公子的脸,俊秀邪肆,特别对她这种颜狗的口味。搁在个把月前一定沦陷。
    “美女,我们送个亲,掐点儿做挡路煞,不合适吧。”
    他的马绕着车跑。不到一分钟的功夫,把情况了解得彻彻底底,身周却毫无杀意,像个无意划了别人车,只想赶紧叫保险公司来收拾烂摊子的金融街公子哥儿。
    “你谁啊。”秦陌桑把额头挡视线的雨水抹掉,语气也硬。
    “我?”他指自己,又是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白牙。
    “我是敖广,家里行三。你叫我敖三就行。”他也帅气甩掉额头雨滴,伸出手作商业洽谈状,伸到中途却被另一只手打到一边。
    “别碰她。”
    李凭把秦陌桑护到身后,脸比对方西装都黑,两人站得旗鼓相当。气氛剑拔弩张时,她忽然揪了揪李凭衣角,声音很轻,凑近他耳朵。
    “凭哥,那什么,车里刚救回来那个女孩,她好像醒了。”
    他眼睛极慢地眨了一下,天边忽而放出第一道晴光。
    秦陌桑那该死的湿漉漉的头发坠落在他脖颈间,要命地痒。偏偏声音轻且柔,劈开他心里最不想被人看到的阴暗处。
    “你叫我什么?”他回头。
    “凭哥啊。”秦陌桑眼神讨好,像小狗朝他摇尾巴。“咱俩是过命的交情,叫声哥,不过分吧。”
    (中)
    01
    敖广极聪明,视线在李凭和秦陌桑之间来回了一圈,乐了。
    “你俩是一对儿啊,唐突唐突。”
    秦陌桑嘴比脑子快:“不是啊。”
    李凭还沉浸在被叫哥的复杂情绪中,上下打量敖广的眼神不免带了点阴沉。更何况他身后还跟着浩荡“送亲”队伍。
    “南海敖家,借风调雨。你行三,是这一辈的‘三太子’。放着南边生意不错,和五通沆瀣一气,图什么?”他没好气,用刀柄敲了敲秦陌桑的脑壳,她会意,泥鳅似地窜进车里,先去照看人质的情况。
    敖广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从逶迤散开的黑发往下,到沾了血的蕾丝裙裾。李凭把刚斩过五通的刀尖端抵着他下颌:“别乱看。”
    敖广伸出食指,把他刀尖按下去。
    “真漂亮,哪儿捡的?你爸知道你找了这么个野丫头么?”
    他俊眉蹙紧,剑尖几乎要划破敖广的颈项。
    “我早就被本家除名,用不着和我套近乎。”
    “钱塘李家,代代斩鬼,富可敌国。拔出一根毫毛都抵得上我们南海穷酸小户。何况你有这个。”敖广扬了扬下巴,眼睛看向剑柄,剑尖危险地在他颈间游移。“传说中李靖的雌雄剑,专克我们南海龙。雌的那把失传了?雄的这把,不是家主钦定的继承人才能用么?”
    “大清亡了,没什么家主。你从哪个编故事那儿听说的,找他问去。”李凭手臂舒展,眯着眼盯他。两人瞧着气定神闲,实则剑拔弩张。
    “那就怪了。我家的老头子说,‘无相’里边有拿着雌雄剑的人,叫我问声好。不是你的话,是那两位其中一个?”
    他凑近李凭,低声絮语,如毒蛇吐信。
    “找不到的话,我就只能一个个试,试到对的为止。到时候,是死是活我可不管,能交差就行。”他又笑:“听说松乔也在你们这儿?我这个倒霉叔叔,还没见过小侄女呢。”
    哐。车门被一股巨力震开,敖广猝不及防,连人带马被震得倒退几步,狼狈稳住了没摔下去,骂了句靠。
    抬头看时,瞧见个穿军靴的男人,干叼着烟站在风里,暗红头发显眼,墨镜下金光熠熠。他靠着车门,左顾右盼,瞧见安静等待在百米之外红到瘆人的送亲队伍,笑了一声。
    “三太子,今儿个要想送亲送到位了,就别动我的人。”季三一脸的和气生财:“不然,我就把您这一摊东西,都TM炸上天。”
    四周的风向在起变化。原初以敖广为圆心的气流逐渐紊乱,向季三偏移。
    敖广原先胜券在握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周的风不再受他控制,索性下马,冲上去揪着季三的衣领,面孔扭曲:
    “又是什么把戏?快给老子复原,耽误了吉时,都得死!”
    “瞧瞧。”季三皱眉:“龙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么沉不住气。”
    他伸出手,手心朝下,云气就在他手心聚拢,凝结成雾。季三把云雾团在手心把玩,手肘略一用力,敖广就被甩出几步,跌倒在地上,惊得久久未能回神。
    力量浑厚磅礴,比李凭更高深莫测。是修改过天道与寿数的人,而且,探不到底。
    凡人未知天命。对于寿数有限的人来说,这种存在,已无限近似于天命本身。
    “我说了,别,动,我,的,人。”
    季三半蹲下,揪着他衣领,把这句话耐心重复。“怕你听不懂,再多说一句——我是松乔的监护人。敢碰她,我把你抽筋剥皮。”
    “你又是谁?”敖广眼角抽搐,本能地想逃。
    “我是……”,季三墨镜后笑得见眉不见眼:“算了,告诉你有什么用,叫你家大人过来。”
    他撒手,敖广倒地。风声在那一瞬间呼啸而起,把送亲队伍中间轿子顶上的红色华盖掀到空中。轿子里响起不属于人类的尖叫,凄凉诡异,所有人都堵上耳朵。
    敖广的后槽牙咬得嘎嘎直响。不是害怕,是屈辱。
    调动风雨是敖家最引以为傲的本事,而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二流货色,轻轻松松就在他的场子里击败了他,而且,他还不得不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
    他是敖家的继承人。继承人要能屈能伸,先把路子铺开,才能坐下论资排辈。
    “敢问,您要见家尊,有什么事?为松乔么?”
    “松乔跟敖家没关系。我要见面,是想问问令尊,几年不见,是不是又皮痒了,我可以代行长辈之职,教育教育他。”
    急风骤雨霎时起。敖广面色青黑,眼里杀机四溢。
    “劝你别动手。”季三插兜远望,神色有点寂寥。“有人托我带个话,说特殊事务调查局有你的档案,好像,危险等级不低。”
    02
    半小时后,车继续行驶在高架上,导航恢复正常,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
    秦陌桑在后排,一手扶着刚醒转的女生,一手给她顺气。李凭撑着手肘看窗外,神色阴晴不定。
    “三哥,你怎么搞定的那个人?他看起来不好对付哎。”
    季三单手开车,重新把烟叼上,没抽。
    “就问候了一下他家人。”
    秦陌桑:……
    李凭回头,冷不丁一句:“你对谁都叫哥么?”
    她摇头:“也不是,熟的才是哥。我从小就这么叫,打工的地方,除妖时候认识的朋友,少说十几个吧。怎么了?”
    他没说话,又转过头去。
    季三笑着瞧三人一眼:“待会到了场地,先把衣服换了。一个个跟下过墓似的,影响咱品牌形象。”话毕一个转弯,下了高速。“毕竟是婚宴么。五通做主的冥婚,还敢给‘无相’下帖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排场。”
    车里的积水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殆尽。就算有术法加成,四人却是实打实地淋了雨。秦陌桑一个喷嚏,把靠在身上的少女再次震醒。她睁开眼睛,瞧了一眼车窗外。
    “这是在哪,我还没死?”
    她唇色苍白,声音飘忽,像刚在阴曹地府走了一趟。
    “你还活着。我们现在送你回去,没事,别怕啊我们是好人。”秦陌桑试图安抚她。
    少女颤抖的唇张开了,哆嗦着,没发出声音。许久,她才呜咽出声。接着浑身颤抖,克制不住地大哭。
    “畜,畜生,得让他们下地狱。千刀万剐。他们不是人……”
    车寂静行驶在路上,四周渐渐繁华起来,有了人气。这是个不大的地级市,却因为现金流充沛,比一些省会城市都要精致且便利。
    临湖有个古镇,导航显示距离越来越近。快到时,天色渐黑了,夜色四合,而古镇入口处门厅寥落,却骤然亮起两盏古色古香的纱灯。
    纱灯朱红色,上面墨迹淋漓,各书两个大字——喜。
    03
    半个小时后,古镇里衣香鬓影,豪车云集。收到请柬的人都盛装出席,堪比电影节走红毯。
    有人低声议论:今天的新人背景这么硬?我刚才看见那个谁了,他不是昨天还在夏威夷度假吗,新电影刚杀青就来了?
    仪式在古镇尽头的旧王府花园举行,人们逐渐被引导着汇集到镇前广场,那里点着上百盏宫灯,把整座花园照得亮如白昼。红绸裹在树上,朱红绒毯一路通进敞开的大门。
    “这花园……不是文物吗?也能租给私人办婚宴?什么规格啊这。”人们耳语着,跨过几十公分高的门槛。
    然而这议论在某个瞬间停止了。
    他们瞧见一对漂亮男女,挽着胳膊从花影深处走来,朝王府大门走去。女的烟视媚行,个子窈窕,齐胸的丝质朱红晚礼服,鬓间插了一大朵同色山茶花。男的通身黑色,立领西装,长相无可挑剔,只是眉目冷峻,瞧着就生人勿近。
    这两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众人都屏声敛气反复欣赏。直到他们消失在大门深处,才开始八卦。
    “我艹刚才那两个也太好看了吧,真不是艺人?快快快有人拍照了吗,我要关注一下。”
    另一边,秦陌桑刚进门就松开李凭的胳膊,还细心给他把握皱的西装拍拍平:“和我扮couple,您受累。”
    她低头的时候没注意遮着礼服领口,一片白光晃得李凭把视线移到别处,把西装脱下给她。
    “穿上,晚宴大厅会冷。”
    他还没说完,秦陌桑就又阿嚏一声。他眉头皱得更深:“感冒了?”
    她揉鼻子摇头:“不碍事!”
    话音未落,整个院落的灯霎时齐齐灭掉。飘渺歌声自天边传来,还是那首在高速上听五通唱过,也在东海边听鲛人唱过的那首歌。空气中暗香浮动,花园里种了许多蔷薇,正值花期。
    “华山畿。”秦陌桑低声。
    “什么?”李凭回头。
    “我说,这歌的名字,是《华山畿》。我听了两遍,听出来几句词,路上百度过,是首古诗,讲一个少女和外乡男子偶遇,对方对她一见钟情忧郁而死,少女听说后也悲痛欲绝,跑去对方坟头唱这首歌,这时坟墓打开,她就跳进去,两人合葬。”
    “这听起来……”李凭沉吟。
    “是不是很像《梁祝》?”她笑得贼兮兮的,等着被夸:“我在东海边上第一次听就觉得有鬼。怪不得马家那伙人胆大包天,敢情背后还有五通撑腰。”
    ”先别声张,这儿是他们的场子。我们查到五通的情报就走。那女孩已经和季三一起去报案了,警察赶到之前,抓紧时间。”
    “从哪开始查?我们分头还是一起?”她眼睛亮闪闪,摩拳擦掌。
    李凭往下瞧了一眼。她的晚礼服贴身,藏不下其他,只在靠近大腿根的地方绑了一把折刀以备不测。但还是太冒险了,等这次临时任务结束,要集中给她实战培训。
    他正在深思,秦陌桑已经多走了几步,面前却不是花园正厅,而是一个偏厅。西洋雕花玻璃改装过的窗棂上,倒映着屋里话声笑语。
    然而越看,李凭越不安。仔细看起,突然打了个冷颤——那屋里的座钟时针与分针,是倒着走的!
    “是鲛人的幻境,快捂住口鼻,往后退!”
    歌声,气味。与上次在舟山一样,鲛人的“术”,是入侵其精神领域,让他们深陷幻觉,乃至丧失神智。
    然而已经迟了。
    他脑海间瞬刹闪过许多画面,这次却不是太子李贤的回忆,而是他自己。
    那个自称是父亲的人,当着他的面殴打他母亲。公然带女人回家,在每个能乱搞的地方乱搞。在外他名声显赫,学生门徒无数。
    他八岁,参加母亲的葬礼。有人在背后叫他怪物,天色沉黑如墨,无根雨倾泻而下,浇灭一切被称为生之乐趣的东西。
    后来他上山,当道士。师父说他是修道的好苗子,他信了,待到十六岁,要行拜师礼,传衣钵,一波社会上的混子上山,拆了那座道观,说师父行骗误人子弟,也带走了师父。
    他隐约猜到背后是谁,但在真查到时,他还是在废墟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下山,他跪在那个所谓的父亲面前,求他放了师父。男人说,只要自己回来,继承李家的事业。他答应了,当天还俗,烧了道袍,接了斩鬼刀,代替父亲开始出席各个重要场合。
    然后他接到了师父的消息。他死在被抓走后第二天,老人心脏病突发,走得安详,没有遗言。
    血池,苦难,人间地狱。那些别人苦苦追求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在他看来,腐烂得令人作呕。
    苟活于世,只是要把那些脏东西涤荡干净。待时候到了,唯求一死而已。
    还有什么能让他惦记?
    ”李凭,李凭!”
    阴影中他听见某个声音,那声音让他蓦然心头火起,感觉她又要闯祸,怕她被人欺负,怕她……胡乱爱别的人。
    唯一属于他的,生来就是他的,用不着别人施舍,也无需担心会失去。就算是死了,化成灰,也磨灭不了这个事实。
    秦陌桑。
    温软触感凑近他鼻端,接着是唇。
    这女人怎么能离谱到这种地步,在这个时候亲他?可他动不了,四肢沉沉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唇瓣贴上来,是玫瑰味。或许是她的唇膏。颜色越显眼,他越觉得心烦意乱。不如不涂。可不涂是另一种心烦意乱。
    她小心翼翼贴近,起初只是碰了碰,像在试探。然后,就更紧地贴上来。
    他几乎不能呼吸,太近了。
    见他没有反应,她胆子更大了点,把唇整个覆上去。下一秒,清凉的水在此刻哺入他喉中。
    她竟然在给他喂水。李凭想笑但笑不出声,那吻匆匆要结束,触感即将消失。他想都没想,就用手托住了他后腰,更深地把她按向他。
    她唔了一声,惊慌挣扎。他顺势更深地吻住,唇齿啮咬她,想给她的莽撞一个教训。
    这个吻不知从哪个瞬间开始变了味。或许是从他反咬开始,或许是从她被咬后,竟伸舌头舔他开始。热血冲上脑门,他用膝盖将她困在怀抱里,继续吻。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不会接吻。只是撕咬和一些唇齿碰撞。她明显比他更会,探索了一阵后就大胆挑衅他。玫瑰味道充斥口腔。这层认识让他心里无名的恼怒又多了些许,他学习她的步骤,举一反三。没过几分钟,她的喘息就剧烈起来。
    他放开她是在听到一声银铃在不远处摇响。声音清脆,让他灵台瞬间清明。
    然后就看见了在他怀里气喘吁吁,面色绯红的秦陌桑。
    “我不是故意的。”  她语无伦次:“你刚刚昏过去了,说要喝水,但你又不张嘴,喂不进去。我就…”
    “我就亲你了。”  她心一横,像个抢男霸女的流氓似地看他:“这么点小事,你不会在意吧?”
    (下)
    不管是怎么开始的,造成这种结果,是他放任本能行事了。
    他头痛得厉害,喉咙干渴,胸腔跳动剧烈,内心空虚。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尤其。她不知道那些动作的其他含义么?是装的,还是对其他人也这样?
    虚伪,爱撒谎,感情泛滥,对什么都不在乎。也对,她连自己都命都不在乎,说去死就去死。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揉着太阳穴站起来。她还蹲在地上,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他垂眼看她。
    “腿,腿软,站不起来。”她声音轻如蚊呐,眼睛不看他,低头瞧着别处。
    他唔了声,继而心猛地跳动起来。
    没道理,不可能——刚才不只是他沉浸其中。
    她看他一脸的不愿意,就捂着礼服胸口,狼狈挣扎着站起来。朱红礼服下摆被花丛里的泥泞弄脏,显眼的黑色一片。
    他也注意到了,就蹲下身,从西装外套里掏出口袋巾,把她下摆沾的泥都弄掉。秦陌桑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愣在那儿不知如何动作,只好单手扶着身旁的树,等他弄完。
    花影驳杂,窸窸窣窣。在这光线暧昧的地方,她头一回仔细打量李凭的后颈与肩背。比想象里的宽阔,脱了外套给她之后里面是深色马甲和衬衫肩带,勾勒肌肉形状。偏偏长相又是看不出体型的清俊疏朗那一挂,西湖边遇见那回,还以为他是在cos道士的男大学生。
    看着看着,她红了脸,咳嗽一声。
    他马上就停了手,把沾了泥污的口袋巾随便塞在裤兜里,站起身。两人的距离又猝不及防拉近,这个高度,他刚好可以看到她微红的耳朵。1
    笨蛋。
    他在心里骂一句,偏过头假装四处观察,转移话题道:
    “刚才是鲛人的幻境。但你怎么没事?你有抵抗鲛人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啊。这地方太邪性了,修祠堂就修祠堂吧,谁在祠堂放这种雕像?”
    听她的话,李凭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心头一凛。
    刚刚幻影里的西洋玻璃花窗没了,宾客也没了。原先人生喧哗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荒芜草地,中间矗立着一座祠堂。四壁破败,大门洞开,房梁上垂下无数红色绸带,里面影影绰绰,供奉着满壁的兽身人面塑像,在月光里诡异至极。
    正中间的神龛里的兽首人身像最大,衣着也最华丽。是龙王。
    ”十二生肖,也是十二地支,也可以是十二个时辰。”李凭的声音在秦陌桑身后响起:“这是第二层幻境。五通想拖延时间,里面说不定还有被困的人质。能看到命绳么?”
    她努力辨认后摇头:“不能。”
    “我们得想办法引出宿主。仔细看看,这座祠堂有什么问题。”
    他们一前一后走向祠堂,秦陌桑熟练躲避草堆里横斜的石块和不明物,轻快如羚羊。李凭不禁怀疑让她在城市里捉妖实在是屈才了,她的归宿其实是大森林。
    走近了,推开蛛网密布的木门,她哎呀了一声,站定。
    月光洒在这座古寺般的建筑里,灰尘在月光下飞舞。李凭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也站定。
    那个湖滨晚上遇到的提灯女鬼,或者说,是“祝英台”,就坐在祠堂里,在龙王的肩膀上,用一把断了尺的木梳,一下一下,梳她漆黑逶迤,长及地面的头发。
    她的身躯到后半段已经完全变成了蟒蛇。蛇尾桶口粗,长到难以估量,把整个大殿的地面都占得满满当当。蛇鳞反射月光,妖异华美。
    她穿着件做工繁复的红嫁衣。金色凤冠搁在膝盖上,面色苍白如纸。如果不是手已经变成枯骨,她这个样子,或许可以被称为美人。
    她低声哼着一首歌,歌声哀伤婉转。就是那首《华山畿》——“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坏了。”李凭对秦陌桑耳语。“是那天斩掉人鱼烛灯命绳之后,五通吃了这只鬼,它变成了‘活五通’。所以杀它没用,得找到它的宿主。”
    她点头。
    夜色里她侧脸镇静,凝神听那个悲哀的“鬼”唱歌。李凭眼神掠过她,不自然问起:“花呢?”
    她发髻上原先插着朵朱红山茶花,横斜在生漆般的头发上。她摸了摸鬓角,不在意道:“啊,丢了,不用管它。”
    是方才接吻时候蹭掉的。他明知故问,目光微暗。
    “你说它的宿主会是谁?”她还是抬着头,好像沉迷在歌声里,目光穿过美人枯瘦的手,望到极远的地方。“一千多年了,能困住它这么久的人,执念得有多强?”
    “人真会想要某件东西到这种地步吗?”
    诡异的兽首神像在歌声里岿然不动。它们都被雕成略微倾身向前的样子,像万神朝宗。
    “你没有过特别想要的东西?”他突兀问。
    秦陌桑略怔,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然后笑了。
    ”好像真没有。”她抠了抠掉色的美甲:“喜欢我的我都没那么喜欢,我喜欢的都不喜欢我。那既然不喜欢我,我就不那么想要了。”
    寂静里,他们俩站在月光下听鬼唱歌,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因为更大的祸患还没到来,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都是亡命徒。
    那首歌唱完了。像某个游戏打到某个关卡到boss,美人缓缓地抬起了头,睁开碧绿色的眼睛,瞳孔尖细,像某种爬行类。
    她笑了,露出细密尖锐的牙。下颌可以张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大到能吞下巨兽。
    ——“山伯,你来啦。”
    秦陌桑捅了捅李凭的后脊,他会意,跨出一步,看着美人。
    “是我。”
    美人低下头,咔啦一声,颈椎弯曲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仔细端详他。接着她顺着龙神雕像蜿蜒而下,左右环绕他一圈,嘴里吐出长长的信子。
    和蜘蛛类似,被“五通”吃掉之后,它已经完全蛇化了。
    “你不是。”它语气哀怨,带着哭音,三百六十度地转着脑袋。“你不是。”
    空气里暗香浮动。它敏锐捕捉到了气味来源,猝然抬起头,往秦陌桑的方向看,接着瞳孔睁大,喜悦无比地叫了一声。
    很难形容那声音,介于婴儿和娃娃鱼之间。就像在东海边听到的那般,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是!!——你是山伯!”
    蛇尾仍旧缠着李凭,蛇头转而朝秦陌桑扑去。两人都手脚不能动弹,冰凉蛇腹挤压骨骼,几乎窒息。
    “刀,我的刀。”她用眼神示意他。李凭竭尽全力看过去,看到她长裙一侧,开衩的地方就在他手边。往上探几厘米,就能取到她绑在腿上的折刀。
    李凭果断摇头。
    ”都tm快死了你磨叽什么!快快快。”如果白眼能有杀伤力,他已经被她的眼刀扎了个对穿。
    他心里天人交战了不过几秒,蛇腹已经越缠越紧,蛇信伸出来,要往她脸上舔。
    李凭闭了闭眼,以最快速度将手贴近她,将布料向上推了几公分,终于摸到坚硬冰凉的剑柄,绑在弹力带上。
    他用力一抽,刀被握在手中,后背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额头,额头上有个东西,看见了吗?”秦陌桑继续指挥,蛇信已舔到了她脸颊。那诡异的下颚裂到耳边,再往上,额头中间果然有个凸起的东西,像贴在那里的符咒,闪着红光。
    他强忍着恶心刺下去,祠堂里霎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蛇松开了他们,翻滚着抽搐。李凭抱住秦陌桑一起掉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结结实实撞在某个雕像的莲花座上。
    他后背痛到闷哼一声,低头去看她,却发现人不知何时昏了过去,眉心出现一个与蛇额头上一模一样的符咒标记。
    “秦陌桑!”他拍她脸,探她鼻息。人还活着,他却紧张到四肢冰凉。
    地上,蛇身人面的“鬼”在地上痛苦翻滚,全身的鳞片狂乱翕张。任谁看了这景象都要疯狂逃窜,他却只觉得天地俱寂,只剩自己心脏孤独跳动的声音。
    这次别再剩下他一个。
    谁来救救她。人也好,鬼也好。
    此时,龙王雕像张开了眼睛。
    泥塑的壳子尽数脱落,像蜕下无数层蛇皮。越蜕,他越心惊。直到那满头白发却肌肉劲健的人出现,他心头始终悬着的一个猜测,终于有了答案。
    果然,是马鸿章。
    东海边那次重创没有杀死他,甚至,他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精神。
    他抱着秦陌桑站起,目光锋利如刀。
    “今晚的局,是你设的?你想要什么?”
    “龙王”穿着华丽的织锦长袍,大红色,描龙绣凤。他半垂的眼看着地上扭动的蛇躯,表情平淡。
    “终于成了。”马鸿章开口:“滕蛇的寿命也有尽头。一千七百多年,再不成,就算是她,也熬不过去啊。”
    “至于那个符咒,是三太子送你们的,回礼。”他伸手,那痛苦挣扎的蛇躯忽地静止,像傀儡一般,顺着他膝盖蜿蜒而上,复又停在他肩头。马鸿章摸着蛇的额头,李凭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苗疆情蛊,没有解药。想缓解,你们得时时刻刻待在一处,除非死一个,或像方才那般——找个千年以上的替死鬼,把蛊种在它身上。”
    “三太子?”李凭再次确认那个名字,想起方才在高架上的对话,喉头蓦然涌上腥甜。
    从一开始,五通就知道自己与秦陌桑有命绳,知道秦陌桑的身世,设下一张弥天大网,引他在四月初四术法最薄弱的时候去西湖,撞见秦陌桑斩鬼的场面。纨绔公子不过是伪装,他在高速路上挡道,就是要探他们的底。
    这局棋下了十多年,其心思之缜密深沉,连他会在意她这一点,也计算在内。
    苗疆情蛊阴暗毒辣,且母蛊是被下在她身上。如果不解,死的是秦陌桑。如果要解,他就不能离开她,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这次,是五通赢了。
    “你们为什么盯上她?我才是五通想要的人。”
    他声音冷到底,玻璃餐刀在手里化作古刀,寒光带血,杀意顿起。
    “你?”马鸿章笑了。
    “五通想要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们都是小喽啰,上头想要的”,他指了指天,又把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嘘的手势。“不可说。”
    熟悉的恶心感又来了。他闭眼挥刀作圈,身周银光乍现。
    既然又想利用他做脏事,那不如一起死。
    “年轻人,别冲动。你以为炸了幻境你就能活?这是十二地支道场,得从外头解开。等时辰到了,再说吧。”
    龙王摸美人的头发,蛇的眼睛淡漠无光。
    李凭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终是放下刀。抱着秦陌桑,盘腿在地上闭眼打坐。刀光烁烁,结成一圈能量浑厚的场。马鸿章不敢近前,形成微妙的对峙。
    秦陌桑平稳的呼吸让他略微冷静。古寺中清幽冷寂,静得能听见檐前滴水的声音。
    许久,李凭开口。
    “你为什么要给五通卖命?”
    马鸿章半闭的眼睁开,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干涩底笑了几声。
    “说来你定会笑我,但我其实——”他看着身上的蛇,神情温柔。“是它弟弟啊。”
    “我们巴蛇,历代住在楚地大泽,原本不与人相交。阿姊喜欢人,变成人,被人骗。那个叫梁山伯的,给她种了情蛊,阿姊喜欢他喜欢得发疯,被他们活生生钉在棺材里,给他殉葬。后来,人们还编故事,说她化成蝴蝶飞走了。”
    “阿姊怎么可能飞走,她那么恨。”他咬牙切齿。“我当时在东海,没见她最后一面。我把棺材刨出来,用人鱼油封住她尸身。人鱼油,千年不腐。”
    月色清凉。李凭盘腿坐着,听神情癫狂的老人语无伦次,讲他荒诞不经的故事。
    “我为给她续命,历九州,越百川,下南洋。在东瀛找到了徐福墓,拿到他原本要给始皇帝带回去的长生丹。”他哈哈大笑:“其实是尸解之药啊!羽化登仙,天仙地仙,一线之间。我破了规矩!”
    “就成了鬼。”
    啪嗒。
    蛇漠然的眼里掉出一滴泪,滚落在地,晶莹如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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