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一片深灰色的毛玻璃，使混沌的空气显得更冷了。无论街道上的路灯，橱窗里的广告，还是披着大袄缩起头的行人们……都如同因为寒冷而失去了颜色一般。
    许敏燕看着车窗外的城市，觉得不可思议。她离文明的世界只有一道铁皮的间隔，甚至高声尖叫声音也应该会传出去，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驾驶着汽车的路捷，喉咙在不自然地颤抖着，但最终因为恐惧没有开口。
    风中飘着小雪，整条街的每一处都是雪与冻上的冰。路捷把车子停在了一个虚掩着的红色的大门前，旁边的招牌上写着什么敏燕也读不懂。
    “下车吧。”路捷打开了车门锁。
    敏燕站在寒冷的室外，脸蛋与小腿被接触到的空气刺激得冷到发疼。当路捷搂住她的肩膀后，她忍不住抬头看着天空。路捷与她一同伫立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凝望了一会。
    无法离开地面的人总是想望一望天，不知是想飞上去得到无限的自由还是单纯地在伤感。但他隐约能理解敏燕想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为了天，而是想感受到向上抬头的动作中的勇气。
    大门里有人迎了出来。路捷与那个保安模样的人说了两句，带着敏燕走进了建筑物里。里面的空气肉眼可见地变得温暖而熏醉，男男女女在昏暗的灯光下谈笑着，像是个酒吧。
    许敏燕无论是在绑架前还是之后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又被带着走进了房间的更深处，上了二楼后拐了几个弯，最后走进了一道安全门内。
    声音被甩在了身后，这里明显就是他们黑帮内部的地盘。一路上有人冲路捷打招呼，有人只是低头主动让开了路。他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到了敏燕，但没有停留。
    她有些不安，小声问他：“我们是在哪？”
    “我们的一家店而已，来找路宁了。带你出来我还没和他说呢，咱们来个惊喜怎么样？对了，觉得害怕可以楼我的腰。对，搂紧点。”
    最里面的房间外有两个彪形大汉在守门口，路捷与他们说了几句。敏燕能感觉到他们的语气明显有些严肃，路捷也皱了一下眉毛，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她走了进去。
    进门后依旧是几个高大的俄罗斯男人，敏燕虽然被挡着看不清，却敏锐地闻到了一种自己熟悉的气味。是血的味道。
    路宁正站在一圈人中间。西裤锋利的褶皱将他的腿显得很长，上面没穿西装外套，只有里面的马甲——黑白两色把宽肩窄腰的健壮身材勾勒得更加明显。
    他回头看向他们时，敏燕也跟着路捷走进了些。她看到他脚底下正踩着一个人。
    她自己倒是跪在路宁身前过，没想到能以另一种视角看到别人匍匐在他身下的样子。地上那个人留着微卷的中长发，脸被路宁的皮鞋狠狠压在水泥地板上，散在地面的头发下有着新鲜的深红色液体渗透而出。
    那个人不断发出哼哧的哀鸣，手脚像中毒了一样颤抖蠕动着，貌似想要起身。
    但路宁只是轻描淡写地看着敏燕，身体不动分毫。
    敏燕心都颤了一下。路宁身上的压力与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让她下意识搂紧了路捷的腰。
    “这是谁？”
    “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兄弟两个同时开口询问对方。
    见自己老哥用一种想要弄死自己的眼神冷冷盯着自己，毫不打算先开口的模样，路捷只好故作轻松地说：“就是看她最近挺乖的，带出来转转。而且你看她的大衣挺漂亮吧，这不是穿出来让你看看吗？”
    “……就这样吧，一会你们做了他。”
    看到女人埋着头不敢看自己，路宁脱下了手上的指虎，擦了擦手，对手下吩咐了一句，然后走到敏燕身前。
    他一把拽过她进怀里，捂住她的眼睛后带大步着她走出门。路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敏燕又想到了那些恐怖的回忆，安静地像一只路宁手里的小鸡仔，除了发抖呜咽什么都做不到。她被带进了一间没有人的包厢里，路宁只说了一句“老实待着”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她瘫软地坐在沙发上，过了许久都没能平复心情，但也没有觉得过于恐怖。因为她总觉得路宁虽然现在很生气，但对象却不是她或者路捷。
    “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RXX那几条街的二道贩子，艾利克斯？是他吧。”路捷与自己的哥哥一同站在走廊里，突然想到了刚才那个被打成一团烂泥般的男人。
    “嗯，他偷偷染指了咱们垄断的生意……需要杀鸡儆猴。”
    路宁的眉头皱着，但不像是在为嘴里说着的事。
    “以后不许带她来这里。”他补充道。
    “为什么这么介意？她在这里肯定又不能逃跑。再说了，一直闷着也影响她的健康，比如之前月经失调了好久，还说梦话……”
    “不是外出的事，我是说不准来这里！”
    “……”
    看见自己弟弟脸上一副听懂了但又不解的表情，路宁接着说：“你知不知道，那人不是我们自己人抓来的，而是米沙给送来的。他还没走。”
    一提到那个与他们父亲同名的男人，路捷也意识到问题所在：“…怎么？我想想，所以……这个蠢猪想瞒着我们与他搭上关系，但是米沙却拒绝并且告诉了咱们……他这是在示好？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总之我不得不算是欠了他个人情，他还在这里喝酒……要是让那个男人见到她……（他瞟了一眼背后的门），总之别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米沙是位在高加索地区那片战场上流窜的雇佣兵将领。他当年本是前苏联的军官，但被自己的民族背叛，苏联解体后失去了军籍，也没有得到任何补偿。甚至在他固执地想要支持自己的旧上司复权的过程中意外失去了妻儿。从此男人性情大变，带着许多旧部回到了最适合的战场里。
    路宁现在的军火交易的生意里，米沙是个重要的合作对象。虽然与那个寡言凶悍的男人的交易每次都很干脆又平稳，路宁总是直觉上忌惮着他的气质。
    关键是米沙的佣兵团除了杀人，还有一项拐卖妇女的副业。为了培养下一代战争的新鲜血液与接班人，疯狂的暴徒们选择直接绑架女人来给自己生孩子。或者单纯的为了解决他们杀人后的兴奋感。渐渐生意做大了，还负责给一些从背后支持他们事业的政府高官搞来漂亮的各国女子。
    路宁虽然理智上不觉得敏燕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米沙不可能非要来抢自己的女人。但他的心却很慌，总觉得许敏燕不能出现在这里。
    看着她踏入自己的生意，更了解自己的生活，并没有让他感到多高兴。
    那双水润的眼睛，即使终生只能环视高楼上那百来平米的空间、即使逐渐变得枯竭暗淡——也不应当看见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