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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还丹门惨遭歼灭,药童鸩毒不知所踪;
    四年后惊传出世,大开杀戒,只为夺回那个人。
    绝艳惊世的鸩毒,举手投足皆致命,
    却在心底深处,埋藏了最温柔的情衷。
    第一章?萍水相逢有缘人
    江湖江湖,江河湖海,乡野草莽,风云翻涌,从未安宁。
    四方人走八方地,行旅交通就怕遇上盗贼强梁,江湖上因此衍生了一种组织,叫「镖局」,供人雇用或受人委托,以保障行旅或财物的安全;不仅商人运送款项货物要委托「镖局」,官方解送饷银、官员上任卸任,也要找「镖局」护送,镖师们因此生意兴隆,致富者不在少数。
    镖局里雇来保护行旅或财物的武人叫镖客或镖师,刑不归正是广通镖局里的镖师之一。
    刑不归的年纪三十好几了,孤家寡人一个,广通镖局里没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就连延揽他入镖局,也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
    两年前,广通镖局走镖至仓州,遇上绿林强人截镖,双方恶战一场,镖局十人中死了两个,眼看即将被劫镖,刑不归恰好出现,几下将强盗给赶走,保住了十万两的现银,镖局老板楼昭阳当下决定请他来镖局,以壮大镖局实力。
    刑不归武功高强,人却低调,三十几岁的人沧桑沉闷的像个老头子,与镖局里的人都保持距离,也不惹事生非。久而久之,大伙儿习惯了,都给他取了个闷葫芦的外号。
    楼昭阳跟他相处了两年之后,才知道此人虽然一脸的失意,却颇有原则,不贪财,渐渐的会让他一个人走镖,专为客人保送些体积不大的稀世珍物到指定的地点,他也从来都没砸了广通镖局的牌子。
    楼昭阳有个为人海派的娘,看不惯刑不归的落拓,总想着替他作媒,认为男人有了家小,人一定能振作,问过附近,有意愿的姑娘倒很多,因为刑不归虽然不修边幅,却有种特殊的放荡不羁,姑娘们总爱偷看着,心头小鹿儿乱撞呢。
    问了十次刑不归的意愿,被拒绝了九次,第十次拒绝不了,他干脆让楼昭阳派给自己一件小工作,替城里王富人送几叠银票给帝都里当官的亲戚,避开楼昭阳他娘的叨叨絮絮。
    要上帝都,紫萝山脚是必经之路,原本打算在山下镇里打尖住宿,却发现镇里情况不对劲,武林人士穿梭来往,紧紧张张搜捕着什么,客栈躺着些伤兵残将,这情况很不寻常。
    刑不归吃的是镖局饭,对风吹草动向来在意,从饭馆老板处听来的消息是,半个月前武林中最大组织「武林盟」率众侠士围剿紫萝山上的还丹门,八大门派各有能人相随,还丹门一夕被灭,「武林盟」却也没讨了好去,死伤惨重,据说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下山后,立即回去闭关,让江湖平添了些不安的猜测。
    「……武林人在还丹门里着了『媚蛊』的道,和尚跟道士也动了凡心,为了抢夺美人,自己人窝里反……」饭馆掌柜揶揄的说,士农商贾天天来往店头,大小风声都逃不过他耳朵。
    刑不归站在饭馆柜台处,目光穿过门外,遥望紫萝山的翠绿山峦,想起江湖对还丹门的述说。
    还丹门,一个专干佞僻奸事的邪门歪道,行事鬼僻,在深山中炼些毒药淫水,还专掳老弱妇孺去试药,提供奇毒给恶劣帮派行下三滥的勾当,所以招致不少怒怨。为免造成更多危难,「武林盟」因此登高一呼,集结各大门派的高手同去剿伐。
    在镖局里也听过些耳语,「武林盟」之所以急欲攻上紫萝山,其实是怀抱另一种目的。
    据说,还丹门门主为不世出的奇才,几年来潜心研究,炼出了三位药人,名为「媚蛊」、「药兽」、与「鸩毒」。「媚蛊」殊艳尤态,顾盼间迷人心志;啖「药兽」血肉,垂死之人都能救活;至于『鸩毒』,呼吸之间皆含剧毒,接近敌人即可瞬间夺取性命。
    连远在帝都的帝王都风闻了这事,派遣军队欲迎接三位药人进宫,「武林盟」害怕帝王掌控了药人之后,以之作乱武林,压制江湖以武犯禁的意图,因此抢先一步来夺取那稀世奇人。
    总而言之,还丹门主耗尽心力养出来的珍物,为他惹来了灭门之祸。
    饭馆掌柜在一旁一直低声讪笑,江湖人好大阵仗来抓人,铩羽而归,赔掉不少性命,却还是让三位药人给逃了,真是得不偿失,一旁的伙计也猛点头,他们并非江湖人,就把江湖事当笑话看。
    刑不归耳里听着,眼里看到门外几个一拐一拐经过的劲装人士,发现那些人眼熟的很,是从前与他同门派习武的弟子,他立刻转身避免照面。
    「……玄刀门也参与了?」他低声问掌柜。
    「门主有恙,指派了二弟子蓝闵率领几十名门人来参与,不过,客倌啊你也看到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脚色。唉,玄刀门号称蜀中第一门,门主高春明培育的弟子之中,武功唯有大弟子刑路得真传,甚至青出于蓝,可惜啊……」
    一旁伙计搭上话问:「可惜什么?」
    「可惜,三年前刑路因为所行不正,被赶出玄刀门,之后门主也身染疾病,门内一切是都由蓝闵代理。蓝闵为人机巧,门中事务处理得当,习武方面却没刑路那天分,怕玄刀门会渐走下坡……」
    刑不归低声叹了口气,掌柜说的这些武林逸事牵动他不愿回想的过去,戴上织藤笠帽,压低帽沿,让伙计包几个馒头就要离开。
    「客官你不住店?此去数里皆为崎岖山路,荒蔓无人烟,脚程再快也无法在今晚过山……」
    刑不归摇摇头,付了饭钱转身就走,不愿在此镇多待,怕会遇见熟人。
    沿山行了几里,西边山岭遮着落日,很快天就黑了,此处荒僻,不用担心有强梁劫路,月亮也出来得早,他盘算着多走几里,再寻着个清幽的地方休息。
    狼群长长的嗥声从冈峦传来,普通人听到或许会心惊胆战,但他艺高人胆大,并不畏惧,只有空山月景平添凄凉。
    压下那些悲春伤秋的感触,转过山坳后见到有个大小适中的浅浅山洞,确认里头并无兽类的腥昧,相当干净,附近也能听闻溪水淙淙,当下决定在此处安歇。
    背靠着洞壁坐下,赶了两个时辰路的他觉得有些饿了,从竹箧里掏出馒头啃,听到附近有物体摩擦野草的异声,他放下啃过的半个馒头,执起随身携带的单刀,猜测或许是山里小兽靠近中。
    悉悉一阵响,小小的人由外头的野草丛中现身,矮蹲着身子,径直往洞穴而来,却又频频朝后头张望,似乎警戒有否东西跟踪着来。
    一眼就可以确定这小生物无害,不过,小心能驶万年船,刑不归不急着收回执刀的手,只是静看那小子的动静。
    小个儿对洞穴附近的地形相当熟悉,刑不归突然明白,这洞穴或许是他固定的栖身之所,难怪干净整洁,甚至没有蚊蚋虫蛇来干扰。
    小小的身形半爬着进来,昏黄月色将洞穴照得半边亮,可能下意识觉得不对,小个儿抬头看,一抹寒光眩过眼,是刑不归的单刀反射天上冰壁,形成的一道冷练。
    一看到那把刀,小个儿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身体往后一跌后,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黑黑瘦瘦的脸上严重痉挛,一双比常人还要明亮的眼睛有的只是惊慌惧怕,交织着无助。
    是个少年,刑不归简单判定后,确认这小个儿一点儿威胁性也没,却对自己的兵器有超乎一般的害怕,他于是收回单刀,拿回地下半个馒头继续啃,打算吃完后早点儿安眠。
    小个儿像只毛虫蜷着身体,倚着山洞口不敢动弹,躲藏栖息的洞口被个可怕的男人给占了,还拿着亮晃晃的大刀,勾起他不久前的血腥记忆。
    一群陌生来客握刀执剑闯入还丹门,不由分说就是一阵砍杀,老老少少没逃过毒手,刚入门的二愣子才十二岁呢,躲避不及也被刺了心口死去,到处都是血。
    他慌张不已,无头苍蝇般要找师父,却亲眼见到凶如瘟神的粗壮男人,挥舞着九环金刀,活生生将师父的头砍了下来……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抖颤,看看这占据他栖处的魁梧男人,气味穿着都跟那些杀上山来的武林之人无异,这让他只想逃,无奈手脚都软了,连挪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就着月光,可以看清楚男人的长相,下巴处冒满了短髭,看来颓废颓唐,浓眉压低的眼却在跟自己对望时,闪过比刀光还凌厉的光,他很害怕,这人应该也跟山里搜捕的那些武林人一样,会杀了自己……
    意外的,男人把刀给收了回去,放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侧。
    他跟那些坏人不同挂吗?小个儿这么猜,心情定了些,开始揉着自己屁股,唉,好痛哦,刚刚被男人给吓到往后一跌,那坐力之猛,几乎把屁股给摔成好几瓣。
    边揉边偷看男人,小个儿还是怕,对于那些拿兵器的武林人,在他心里跟毒蛇猛兽一般,威胁了自己的存在,所以,还是逃……
    小个儿在干什么呢?刑不归拿了半个馒头吃,他素来注意风吹草动,边吃边瞄着身旁的人,见他眼中含泪揉着屁股,撇着嘴,委委曲曲,跟只哀怨的小狗似的。
    忍住笑,装着心无旁骛吃东西。
    小个儿看到食物却呆了,他这几日在山林里躲躲藏藏,没本事猎野兽,只能采些野果,却怎么吃都吃不饱,还丹门里养得圆润润的身子板,这半个月内全消耗了去,普通的馒头在他眼里,与珍馐无异。
    刑不归正要咬下馒头,就听到咕噜噜噜噜,是肚子饿叫的声音,转头看,小猴子一般的小个儿蹲在一旁,闭紧着嘴猛吞口水,烨亮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手里的馒头,想扑上来抢吃,却又没那胆子。
    刑不归早猜到这小子大概就是还丹门的漏网之鱼,普通的小乞儿都在城镇等人烟多的地方混迹,不会赖在这荒山野岭间,因为这无异于找死。
    如果他接济了这小鬼,说不定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
    小个儿还是盯着馒头,双眉下垂无限哀怨,刑不归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他求恳,最后,忍不住伸长手,将半个馒头递了过去。
    惹麻烦就惹麻烦吧,失去一切的人,还怕麻烦来光顾吗?
    小个儿被刑不归突来的动作吓一跳,又惊又疑,僵直在洞口那里动也不敢动,刑不归很不耐烦,又重复了一次递过去的手势。
    「我吃不完,给你。」他说,有些恶狠狠地。
    小个儿的肩膀一抖,看看馒头再看看刑不归,可能真是饿得很了,就算怕,也还是鼓起勇气怯怯的往前,两只小手往前抢过半个馒头后,立刻送往口中。
    好好吃好好吃,脏脏黑黑的脸上全是满足的表情,就好像这是他吃过最最美味的东西。
    刑不归看他几口就吞完,还差点给噎到,心底叹了口气,小个儿其实是个小可怜。
    把竹箧里剩下的馒头都拿出来,摊在纸包之上推过去,小可怜看看他又看看馒头,放下了点戒心,见刑不归没进一步动作,他飞快又拿了一个馒头放嘴边,这回吃得慢了,小口小口咀嚼,像松鼠捉握松子一般的咬啮。
    刑不归没再正眼看他,躺了下来曲肱枕之,闭目,明天起还得走上几天的路,休息是要务,至于这小可怜看起来老实巴交,构不成威胁,他武功高强,根本不在乎小家伙起歹心。
    再说,小可怜一看就知道是无胆之人,微小若蝼蚁,没本事害自己,连存在都不容易被注意。
    晨露冷凉,本身又是练功之人,天微亮刑不归就醒了,起身向旁边看,发现小可怜缩着身子挨在昨天原来的地方,睡着呢,想来这小子夜里都不怎么翻身,因此没惊动他。
    馒头还留了几个,小心用纸给包回去,小可怜并不贪哪,没一口气吃完,以这样的小心,或许这小子能努力在人世间存活下去,刑不归这样想着,居然有舒了一口气的感觉。
    发现小可怜的衣服破烂非常,被树液草汁弄得脏污不堪,东破一条西裂一道,是尖锐山石的杰作,目前仅能蔽体而已,刑不归苦笑了下,又从竹箧拿出一件洗得泛白的长衣,放在馒头旁。
    伸了个腰,耳朵辨明溪水的方向,提了竹箧单刀就出洞,也没拿剩下的馒头,他本意就是要把食物给这小可怜,可帮他挡上几天的肚饿,至于自己,脚步加快些,过山就有村,随意找吃食即可。
    往外走了几步,后头o声又起,他回头,小可怜慌慌张张起身了,一把抓着包馒头的纸包跟长衣也追出来,一出洞就被个小石头儿绊了步,蹬蹬蹬往前跌了几步,幸好没真的跌到地下,要不,手里的馒头就得沾泥。
    刑不归很想笑,却没笑出来,数年来在风尘中打滚,让他养成了不轻易表露心情的习惯。
    小可怜慌慌乱乱的,等站定身体,才放心吁口气,看着刑不归咧嘴笑。刑不归这时才发现他有一双蹦儿亮的眼,各式各样的情绪都从中泄漏出来。
    觉得小可怜看着自己的视线扎人,刑不归避开了去,干脆当他不存在,穿过草丛及几株树之后有条清澈溪流,漱冼之时,小可怜一直站在他身后五步远之处。
    取出皮囊装了满满的水,戴上行笠准备要继续赶路,一转身,小可怜已经到了身旁,眨眨眼,双手递上馒头跟长衣,就好像仆人伺候着家主一般。
    刑不归皱眉,道:「给你的。」
    小可怜鲜亮的眼瞬间暗淡下来,缩手垂肩,就像个丧家犬似的可怜,将东西捧回到怀中。
    刑不归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对方这样,竟觉得有些不忍,不过,他真的不想惹麻烦,理智告诉他,小可怜既然跟还丹门有关,他若不小心触得深,自己也会沾一身腥。
    态度冷下来,转身离去,顺着山路继续未竟之途。
    走了大约十步之后,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用回头也辨识得出是小可怜的脚步声,他装作不知,头也不回,却故意稍稍的加快了速度,小可怜跟着小跑步,没多久就听见后面很困难的喘着气,两人距离愈拉愈远。
    这样子应该可以甩掉个麻烦吧?虽觉不忍,不过,刑不归自己也是无根落叶,顾得了别人吗?
    两个时辰后离开了山区,转入官道之上,日已当中,却还没见到村头,他找了棵遮荫的大树纳凉,肚中空虚,不过忍饥耐饿惯了的他不当一回事,拿出皮囊喝了几口水,靠着树干拉下行笠闭眼稍歇。
    一刻钟之后,听到来路上有脚步声,他推高帽沿,远远望见路端出现了个小黑点,黑点愈来愈大,居然是那个小可怜。
    刑不归有些吃惊,算算自己的脚程,两个时辰下来怕也走了不少路,小可怜身子干瘦没几两肉,居然追了上来,倒让人有些刮目相看。
    小可怜气喘吁吁,见到了刑不归,虽然表情仍是胆怯,眼瞳却瞬间放大,两簇微光在其中闪烁,如同宝石熠熠发着亮,突然之间他跑起步来,跑得脚步歪斜,一个没提防,咚!
    他好像天生跟地面有仇似的,跑步总常跌跤,这时摔了个狗吃屎,狼狈爬起,却也没哭,只摸了摸额头,磕破了,尘沙混着血,混成了浅浅的棕色。
    重又站起,小心翼翼靠近刑不归,盯着他看,直到刑不归也不得不与他对望,然后,小可怜从怀里掏出馒头递上,都扁掉了。
    「说过要给你吃的。」为了避免被个小乞儿纠缠不休,刑不归故意凶恶地说。
    小可怜有些个失意,肩膀都垂下来了,他额头上都是汗,嘴唇却发白龟裂,刑不归看不过去了,把皮囊丢给他。
    「喝水。」他说。
    小可怜手忙脚乱的拉开皮囊绳索,骨嘟嘟灌水,他是真的渴了,却又节制得很,留下了相当的分量还给刑不归,才坐在一旁捏捏自己又酸又重的腿。他追着刑不归跑这一阵子下来,体力也差不多耗光了,要不是身体底子好,搞不好早晕倒在半路上。
    刑不归看在眼里,什么话也没说。
    看看休息的差不多,他戴好行笠又出发,依旧没看那小可怜一眼,这道理就跟驱赶黏人的犬猫一样,不跟它们对上眼,假装若无其事,不假以词色,也不喂食,才能顺利摆脱。
    不喂食这点他没做到,难怪如今被纠缠。
    走了几步之后,听后头彳彳亍亍,小可怜又跟上来。
    不知道小可怜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也好,到了下个城镇就让他打住,人多的地方或许比较适合乞儿的生存。
    黄昏时在市镇落了脚,找了间客栈用餐喝酒。行旅生活艰险劳累,为了排遣苦闷,浊醪虽粗劣,仍能减轻劳顿,消释忧愁,几杯黄汤下肚,见到熟悉的身影晃过街道,焦急的东找西找,经过客栈时看见了刑不归,欣喜,没进入来吵扰他,只安安静静蹲坐在外头,从怀里掏出了馒头。
    馒头早都干硬了,小可怜依旧用心的啃,小小抿下一口后,咀嚼十几下才吞入肚,时不时偷眼看一下客栈里的刑不归,低头又偷偷的笑,好像自己完成了件相当了不起的任务,得意着呢。
    很难不去注意到那个小可怜,刑不归却还是按捺下自己,专心于食用桌上那一碗面。
    突然间听到跑堂的在客栈门口呼喝:「滚开,小乞丐,aa脏脏挡在店头,让人做不做生意啊!」
    刑不归心一动,朝外又看,跑堂赶骂的果然是小可怜。
    小小的身板子又畏缩了,小可怜往横爬了几步,挨到客栈旁的小巷弄口,维持在能瞄到刑不归身影的那一角,两手用力抓着自己的馒头,低头安静的吃。
    跑堂的依旧不满意,拿了扫帚追出去还要赶,小可怜过亮的眼睛开始雾雾泽泽了,含泪猛摇头,意思是不会给店家找麻烦,跑堂的却不理会,举起扫把挥,扫中小可怜的手,馒头滚落在地下。
    小可怜这下更加惊吓,半起身要追那馒头,跑堂的扫把当头又来,小可怜一个慌乱,左脚不知怎么交着右脚,自己绊倒了自己,咚!俯身又是一大跤。
    「叫你跑?还跑!」扫把又待打将过去。
    小可怜蜷蹲在地下,举手护住头脸,发着抖――
    扫把迟迟没打下来,小可怜弱弱抬头,发现跑堂的手定在半空中,被某个人给扣住了腕。
    「……他是我在等的人。」那人淡淡说完,放开手。
    跑堂看看小可怜,衣衫破烂蓝缕,蓬头垢面,明明就是个叫化子;刑不归则是老江湖,怎么可能跟这小乞丐扯上关系?不、有可能这小乞丐是丐帮中人,受帮中大老托付,要传送信息给人,约了刑不归于此地见面。
    跑堂的斜眼衡量,刑不归看来是练家子,带着单刀,搞不好是八卦刀的人、也或者是太极刀传人,总而言之是江湖人,江湖人心思千奇百样离经叛道,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想得罪刑不归,跑堂讪讪回去,把扫帚给摆好。
    小可怜跪在地上,小小的身躯全都没入在刑不归壮硕的影子里,像是提供了密不可破的藩篱,他抬头看着曾经给自己馒头的人,笑了,黑污满布的脸让一口牙齿看来白,双眼更是灿烂若星。
    对称的、整齐的两颗星星里,如镜子一般,反射出同一个人的影像。
    这一刻,刑不归知道再也丢不开这个小可怜了。
    第二章?暗香浮动醉华浓
    带着臭到要命的小可怜进入客栈房间,让店小二烧了两桶浴水来,刑不归动手比动口快,唰唰扯破小可怜的衣服,踹到角落不要了,直接提着光溜溜的他放到大木桶里。
    轻而虚的身子,拎在手中很不实在。
    小可怜还有点不能适应,在水里动也不敢动,直如僵死的虫,就露出鼻子跟一双眼朝上吊着看,跟即将于午时三刻被处决的死刑犯差不多。
    刑不归摇摇头,取了葫芦瓢舀水,从头上浇下来,小可怜赶紧用力闭上眼,淡褐色的污水从脸上流下来。
    真不是普通的脏,看来要小二送两桶水来果然是对的,刑不归忍不住又想,「武林盟」攻上还丹门是半个月前的事,这小家伙侥幸逃出来,在山里东躲西藏,吃了很多苦头吧,对他的怜惜之心又重了些。
    自己也曾经垒垒若丧家之狗,无所归宿的他在江湖上浪荡好久,餐风露宿苦不堪言,直到进入广通镖局,生活才算定了些,小可怜年纪这么小,心灵上想必更加的失措。
    他是不了解还丹门有否传说中的作恶多端,一切的印象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就算还丹门真的十恶不赦,这小可怜年纪不大,在还丹门里大概也只个是打杂顾炉的僮仆,能恶到哪儿去?
    江湖人江湖事,谁对谁错,又谁是谁非呢?
    帮着小可怜抓抓头发洗干净,一桶水也污浊得差不多,刑不归提起人换到另一桶干净的水里,发现脏污尽去的小家伙皮肤白且嫩,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素净的脸异常清秀,发色偏黄,不若一般人的黑亮,看年纪顶多就十三、四岁左右吧。
    「叫什么名字?」刑不归问。
    小可怜听他问,笑了,嘴巴张了几张也没个声,刑不归猛然惊觉,从昨晚到今天,都没听小可怜说出一个字、发出一个音。
    「你不会说话?」他低声问。
    小可怜先是摇头,用力张嘴,胀红了脸想发出声音,却徒劳,最后将嘴都沉入水里,哀怨的往上瞄,似乎深怕对方因此而讨厌自己。
    「你原来会说话……」他猜测:「后来不能说了?」
    小可怜忙点头,却忘了嘴巴还在水里,点头的时候把鼻子都往下浸了,一惊慌,不小心就把水给从鼻子吸进去了,鼻腔霎时间辣痛起来,又呛到喉头,他狼狈不堪从水里爬起,咳咳咳地想咳出水,眼睛都给咳红了。
    刑不归真的很想笑,这小家伙真的有意思哪。
    好一会儿小可怜缓过气了,偏着头,敛在浓睫下的一双红目小心地看过来,怕他丢脸的行为惹恼了人,刑不归却因此觉得小可怜的双瞳简直跟窗户眼儿一样,从外头可以窥出他心里所有的情绪与想法,比之言语更加的真挚无碍。
    不能说话也是件好事,刑不归本就不爱吵,更加讨厌与人对谈,小可怜不会说话也无妨。
    「会写字么?」试探性地又问。
    高兴点头,抓了刑不归的大手,在他掌中写下一个字。
    「羽……你的名字?」他问。
    眨了眨眼,对,小家伙的眼里这么答。
    这么一靠近的时刻,一缕幽香从小家伙的身上飘出,淡淡的香味在冲入刑不归口鼻的瞬间,让他脑袋晕眩了一会,忙一手扶着浴桶边缘,稳住。
    摇摇头,晕眩感立去,大概是刚刚的酒劲上头,今晚要早早歇息。
    「几岁了?」刑不归又问。
    十八,小可怜又写。
    刑不归当真没想到,瘦瘦弱弱的小东西已经十八岁了,难道他在还丹门里受了欺凌且吃不饱饭吗?对他的怜惜之意又加深了些许。
    不过,还是先跟这小麻烦讲明白。
    「我叫刑不归,想是老天怜我茕独,派你来与我作伴。」他斟酌着说:「我认你为义子,你就改姓刑,叫刑羽。他日,我临老死,你就替我备齐送终之具吧。」
    用力点头,又是咧嘴笑,清秀的脸经这笑容一衬托,仿佛满天阴霾都在瞬间被破开,灿烂起来。
    捡了个小麻烦在身边,也不知是好是不好,刑不归看看这小小的人,心底仍有种不踏实感。
    曾经灰心失意,发誓不愿再与人多有纠葛的他却认了个义子,这表示,往后身边多了个牵挂,而牵挂,是他最不愿意要的。
    难道是因为寂寥太久,因而鬼迷了心窍吗?
    很难讨厌这小家伙啊,刑不归想,罢了,茫茫沧海,两个都经历过流离的人能这样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随遇而安吧。
    当晚睡下,刑不归身为武人及镖师,警觉性向来就高,即使睡着,也还留着几分意识注意周遭环境,恍惚之间闻到房里充满了淡淡甜香的气味,怕是江洋大盗点燃熏香从窗孔门缝吹入,欲夺他的暗镖,立即抓起放在一旁的单刀,起身。
    一下床就觉头有些晕,这香味果然有古怪,基于小心之故,他不敢大力吸嗅,只能先跨过床前的短榻,检查门窗无异样,屋顶上也没有人伏着,刑不归纳闷,这甜香究竟从何处来?
    最后,他把眼光放到沉睡在短榻上的刑羽,想起不久前帮小家伙洗澡的时候,也闻过相同的气味,当时也似乎让他昏了一下,想来,这香味一定有古怪。
    心下生凛,忙运气绕转全身,毫无窒碍,他放下心,这味虽香甜,闻久了仍有些个晕晕乎乎,他干脆把窗户打开,让味道散出去,重新吸入几口冷凉的夜气,顿觉神清气爽。
    躺回床上他开始思考,小家伙的衣物早都扔了,他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熏香之物,这香味却又怎么来的?
    听说古代有些美女带有芬芳香气,沐浴过后,连水都会是香的,难不成刑羽也是天赋异禀,天生就带有香味?刑不归眉头揪了起来,刑羽若是女子,有这异香在身也无妨,可身为男子,怎样都不妥。
    继而想到,小家伙是还丹门的幸存者,或许是长期浸淫于丹朱药草中,久而久之染上的,还丹门以练奇毒闻名,所以这味道让人不舒服。而且,小家伙身体看来虽瘦弱,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这香味对人应该无大碍。
    刑不归相信,只要时日拖得久了,味道终究会散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刑羽是还丹门的余孽。
    天未亮就醒来,刑不归伸了伸腰后,摇醒榻上熟眠的刑羽说要起程了,他习惯晓行早发夜迟宿,延长路上行进的时间,可以早日到达目的地,将镖物送到帝都去。
    虽觉有些不忍心,让瘦弱的小家伙陪自己晓风残月的赶路,不过既然成了自己儿子,未来也不可能有养尊处优的日子过,还是让对方早点儿习惯也好。
    刑羽揉揉眼,看看四周,对自己为何身处客栈房间还有点儿懵懂,突然间他怔怔注视刑不归,突然一笑。
    早。他的眼睛说。
    「穿衣服,要出发了。」刑不归很容易就读出小家伙眼里的意思,交待。
    刑羽起身,蹬蹬蹬跑去拧了盆水里的汗巾递给义父擦脸,跪下身来帮他绑上行缠布,绑得不甚服贴,却也是有模又样;抢抓了外氅给他披上,可是刑不归个子高,他怎么披也披不服贴,最后干脆用跳的,跳了两次,总算把氅衣给好好挂在对方肩上。
    喘气喘气,这些动作让小家伙气喘如牛猛冒汗,然后穿上了昨天刑不归到客栈附近估衣铺里挑的短衣衫,低头看一身的行堂,虽是粗布衣裳篷麻鞋,依旧喜不自胜。
    他之前穿过的衣衫质料比这好太多,可是,他喜欢刑不归买的这一件。
    谢谢爹。他眨眨眼,摸摸自己衣服。
    刑不归发现义子虽然常摔跤,服事人时手脚也不明快,却看得出他很努力,而且是诚心诚意,似乎是为了感谢被收养的恩情。
    突然间想起自己从前在玄刀门的日子,僮仆及门下弟子也同样伺候自己妥妥当当,直到他流落风尘,任何事都学会自个儿动手做,如今义子的服侍竟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袖子被扯动,刑不归低头看,是刑羽拉着他,然后指指窗外。
    爹,天色亮了,还不出发吗?
    「走吧。」他说。
    拿起了刀,正要提竹箧,刑羽抢先一步担起,他个儿瘦小,竹箧却有些重量,提着走路有些歪斜,他却还是高高兴兴地提,也没回头跟义父示弱。
    刑不归从背后见他脖颈都因为用力过度冒出青筋了,摇摇头,这小孩儿有些个意思呢,合他的味。
    「我拿。」从刑羽处把竹箧给拽过来。
    刑羽大惊,抢回来。
    我能拿的,我不是无用之人!
    刑不归觉得奇怪,每次他都能读出小家伙眼里的想法,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太过水灵鲜澄,所以诚实的反映了主人的想法?若是如此,小家伙不就对任何人都没隐私了吗?谁都能一眼将他望到底。
    重又把行囊取回,他说:「我是习武之人,不在乎这点重量。倒是你,必须尽全力赶上我的脚程,我认你当义子,绝对不是要给自己多个负担,知道吗?」
    刑羽咬咬唇,半垂的浓睫恰恰遮住他瞬间黯淡的瞳眸,很快又抬头,双眼睁的大大亮亮。
    不会,我绝不会成为爹爹的负担。
    转身他走出去,刑不归继之,客栈已经热闹起来,昨晚进店安歇商贩客人已经整起行李,等着吃些米粥菜蔬好准备上路,他人高,很快看到刑羽抢占了一处坐头,垫高脚挥手,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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