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后，任重又暂时关掉话筒，扭头对身后的陈菡语问道：“试验型通讯基站已经调试好了吧？”
    陈菡语立马用新版腕表的骨传导通话功能和远在星火镇的花月岚招呼一声。
    星火镇，花月岚正双手抱胸站在一间控制室里。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墙面。
    墙上是个大型的投影幕，投影幕中的内容是包括阳升市、淮海市以及两个中间市的立体地图。
    地图中的各个城镇与县城均已被标注出来。
    一条条代表数据流的双路线条联通着包括阳升十镇与沿途所有的镇城与县城。数据流的最东侧则到铬碳镇后戛然而止。
    每个镇城和县城都代表着信息网络中的小的或者大的节点。
    平均每个镇城中均安装了五个基站。
    镇府高塔上安装了一个中型基站。在四面城墙内的建筑上又安装了小型基站。
    至于县城里，则安装了数十个包括大中小三个级别的基站。
    所有数据的处理中枢正位于星火镇里这座基地的地下，由多达数十万枚晶片与数千枚晶核组成。
    这是复苏计划的第一步，目的是为这套系统做可行性验证。
    如果确定能达到基本的实时通讯需求，并且运转得足够稳定，那么深讯集团将会持续投入研发力量与更多资源，不断扩大网络覆盖范围，建成更多分布式运算中枢，进一步提高基站的信号发射与接收功率，和近地轨道同步卫星完全串联。
    此时，一个个可视化呈现的小箭头正顺着数据流线条穿梭于各个节点。
    花月岚拿起手中的对讲机，缓缓说道：“各单位注意，任总即将开始讲话，务必保证信息畅通。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压力测试，绝不允许失败。各终端汇报延迟情况。”
    大约五秒后，各基站工作人员返回信息。
    平均延迟时间在100毫秒以内，最高延迟时间低于200毫秒，各终端的信息稳定性也达标。
    花月岚立刻通知陈菡语。
    陈菡语：“花主任说已经准备就绪。”
    任重：“那就好。”
    他先轻咳一声，俯视台下，心头百感交集。
    这两天他公开说了很多以前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也做了很多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将自己的本质越来越多地暴露在外。
    但这并非他单纯地膨胀到肆无忌惮了。
    他的每次公开讲话都有其目的。他正在层层递进地尝试唤醒更多荒人。
    到现在，他即将迈入新的阶段。
    他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一个足够完美的总结性发言。
    他再度打开话筒，缓缓开口。
    “作为一个源星人，尤其是源星的荒人，我们从记事起，其实就一直在战斗。我们战斗的对象有墟兽，也有其他人，还有我们自身的困苦。我们每天从睁开眼，再到睡着，一直在战斗，从不曾停歇，从不曾喘息。”
    “可是，这样的战斗有意义吗？我们通过战斗改变了什么？我们又得到了什么？是的，有一些比较有天分，又或者运气比较好的人获得了更高的职业者等级，得到了更强的实力，更好的装备，更多的财富，更多的资源。甚至有人超越了荒人的界限，和我一样成为了公民。”
    “但是，我们有安全感了吗？请所有五级、四级或者三级职业者扪心自问一下，你们是否有哪一天能完全不担心自己晚上闭上眼后第二天醒不来？完全不担心自己会突然死于非命？”
    “你们眼中的未来可曾因为你的强大而变得确定？”
    “并没有，包括我在内。如今我已经贵为七级公民，拥有了巨额的财富，强大的势力，但我依然不知道是否会有哪天突然冒出个超阶墟兽，又或是得罪个大人物，又或是冷不丁来个八级或者九级的职业者要我的命。如果我死了，那我迄今为止所建立的一切都成了泡影。我尚且如此，你们呢？”
    “战斗的终极目的，是为了得到安全感，但现在我们并没有。过去，我们只不过是麻木且被动的为战而战，每一天都得过且过，朝不保夕。我们从不曾真正主宰过自己的性命。我们的希望始终寄托在运气之上。”
    “这显然不正确。”
    说完这番话后，任重短暂沉默，给听众留足思考的时间。
    此时听到他讲话的，远不只他眼前的东征一二三路军，还有相隔千余公里开外的阳升十镇。
    他的声音正从这些镇子里的各个喇叭传出，在空气中反复回荡。
    每一个听众都若有所思。
    诚如任重所说，很多人都自诩努力，也自觉实力尚可，过的也是“人上人”的日子，但如今被他点醒后转念回想，却悚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所有”。
    安全感才是幸福的前提，但所有人都没有。
    “现在，我给了你们不同的选择。你们成为了我的员工，我正在改变你们的现在，更会改变你们的未来。我也早已给了你们明确的预期。在你们与任氏集团签署的合同中有明文规定，只要任氏集团不倒，你们的子女将能继承契约，且不分等级，永世传承。”
    “在我的规则之下，人人皆机会平等。有才华者，将不必担心自己生于贫穷的家庭而得不到教育。勤劳者，将不必担心自己辛苦打拼积攒的家底被人无故洗劫。有家有室者，将不必焦虑家人被人无故掳走而遭到折磨。”
    “在我这里，你们能得到安全感。我的安全感有多少，你们就有多少。”
    “但我又必须承认一个客观事实。如今的我只是个区区六级职业者，拥有的只是区区十一个镇子。我所能辐射与影响的，始终只是这片小小的一亩三分地。如今协会已经推行自治令，在你们所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正有人在疯狂地扩张势力，攻城掠地。”
    “我虽然小有实力，但在面对真正的强者，在面对一些老牌公民和企业主时依然渺小脆弱。假如……我打个比方，有一个坐拥八级或者七级职业者，传承数百年，资产数千亿的老牌权贵想吞并我，我能如何？”
    “他们击溃我只不过弹指一挥，他们可以像公民剥夺你们的人生那样，轻而易举地剥夺我拥有的一切。那么我给你们的承诺自然也成了泡影。”
    “就像这次，我本无意扩张，甚至主动冒险前往战沙县与七镇联盟谈判。他们却妄图用根本无法兑现的贡献点从我手中白白骗走铬碳镇，以及你们。我当然要拒绝。”
    “但他们巧取不成便豪夺，不但在我返程途中安排伏兵要取我性命，甚至仅过去一天就接连拉扯出整整五十万大军试图围困铬碳镇。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和我谈判，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我不犯敌，敌却要犯我。我很被动。”
    “幸好我们同心协力挫败了敌人的这次阴谋。但下一次呢？又或者盯上我和你们的不是七镇联盟，而是更强大的势力呢？”
    “所以，现在我建立的只是个脆弱的愿景，你们和你们的后人依然没有足够强大的保障。”
    “你们和我的前路依然渺茫，危机四伏。但是……我知道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就是反击！一直反击！反击到没有敌人为止！将我们的影响一直辐射下去，将我任氏集团的版图持续扩张下去，让我变得更强大。当我们成为九大集团之下的最强企业，我所承诺的愿景就会彻底变成现实。”
    “首先，我要让七镇联盟付出血的代价，要给所有胆敢觊觎我的人一个明确的警示。我们要杀到他们胆寒！”
    “我们的战争不是为了掠夺别人，更不是为了满足我的权力和财富欲望，也不是为了要去拯救或者改变那些我们不认识的荒人的命运。我们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子子孙孙能千秋万代的幸福安康！”
    “各位，与我并肩作战，毕一生之奋斗，建万世之基业。把任氏集团的规矩铺满第一洲的每一寸土地。那么，在我的版图之内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死于非命，再没有人可以在为奸作恶后逍遥法外，再没有人会被无缘无故地赶出城镇。”
    “这目标看似遥远，但只要我们持之以恒的前进，总有一天能做到！”
    说完这些，任重再度短暂沉默。
    台下的“员工”们陆续不由自主地狂吼咆哮起来。
    任重给他们勾勒了一个太美好的未来。
    这未来点燃了他们全部的热情。
    任重用承诺将所有人的希望强行拉扯到他一个人身上。
    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承诺。
    此时此刻，任重的确将自己与其他公民完完全全的区分开来。
    区分的方式不是他自己的标新立异，而是来自每个员工在各自心中建立的“任总”的形象。
    如果换一个人，哪怕把漂亮话说得更天花乱坠，其实都镜花水月，没人敢相信。
    在源星上，员工给企业主卖命，让企业主完成阶层晋升，然后临到头来员工一无所获，企业主反手背刺，背信弃义食言而肥的案例太多太多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被压低到了无限接近于零的状态。
    但是，任重用二百八十四天的所作所为建立了独属于他的与众不同的人设。
    他一直以来的一言一行早已证明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氏集团的员工们愿意盲目地信任他。
    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了天空。
    任重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涨红的脸庞，一根根鼓胀起的青筋，深吸口气，再举右手，厉喝出声。
    “散会！出征！”
    在刚才那瞬间，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敬军礼的冲动。说完这话后，他立刻转身走下高台。
    铬碳镇外，东征第一二三路军原地调转方向，浩浩荡荡往东而去。
    战沙反击战真正落锤。
    由于伤势尚未痊愈，任重这次就不随军出征了。
    东征军元帅由郑甜担任，陈菡语进入作战参谋部，担任参谋长。
    于烬担任情报组代理长，实则是假装被关禁闭的欧又宁的副手。郑大发和丁苍海担任情报组副组长。
    最强战力分别是王桥、超级战争艺术家钱望慎、马潇凌、白峰、史林等人。
    狱友走私三人组担任后勤官。
    鞠清濛的父母、文磊担任装备官，辅佐钱望慎。
    ……
    任氏集团在本次出征里可谓精锐尽出。
    这是任重在断网时代打出的第一枪，必须一击必杀。
    十余分钟后，任重刚回到铬碳资源的飞艇建筑，便听临时秘书敲门，说有事禀报。
    这名在铬碳镇里以思维缜密而闻名的女孩进门后，略显紧张的声如蚊讷道：“任总，梁镇长在隔壁会客室等你。铬碳矿业董事长高正文先生也在。”
    任重点了点头。
    在路过女孩身边时，他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吃人老虎。别人都夸小唐你聪明伶俐，记忆超群，我也这么想。”
    唐姓女孩痴痴看着任重，下一刹那便满脸涨红，重重点头，“嗯！多谢任总鼓励，我一定好好干！对了，任总您需要侍寝吗？”
    任重猛地一巴掌糊到自己脑门上，“不必！”
    服了。
    用一句比较拗口的话讲，任重觉得自个真是任重道远。
    这时代里有太多观念根深蒂固，余毒难拔啊。
    来到隔壁会客室，任重便先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梁启发，旁边还站着满脸焦虑和无奈的高正文。
    梁启发双手撑住轮椅，作势想要起身迎接，给大跨步过来的任重摁回了轮椅。
    任重：“梁经理你就老实坐稳，我不是杨炳忠，不兴这套。你腿都没好利索，让你奔波劳累已经是我的不是，你还迎什么迎？”
    梁启发尴尬挠头，“抱歉任总，我这习惯不好，以后慢慢改。”
    “嗯。”任重又看向旁边的高正文，笑道：“最近我实在太忙，没来得及登门拜访感谢高总雪中送炭借我精兵的义举，你怎么亲自来了？该不会是等我道谢等不及了吧？”
    高正文起初还有些紧张，给任重这一调侃，倒是放松许多，笑道：“任总你很有幽默感啊。”
    任重哈哈直笑，“人生苦短，当然得苦中作乐。高总，明人不说暗话，我就先表态了。我可以给你承诺，从今往后你铬碳矿业的产出，我能包圆了。反正全球物流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你总不能长时间停工，对吧？”
    高正文点头，“多谢任总。”
    “另外，结算方式由你定。现在我集团对外已经只以星火币为货币，但我给你特殊待遇，高总你看你是倾向于星火币还是以物换物？又或者贡献点的借条？”
    高正文想了片刻，“其实我来之前已经与下属开会讨论过，在全球物流体系恢复之前，我更想使用星火币。毕竟你们集团现在与晨辉矿区、燎原县、充义县、西湖县、阳升市等等协会机构之间的贸易里都用上星火币了。我信得过你。”
    “是的。那我反而又欠着高总你更多人情了。”
    高正文抹了把额头，“互惠互利，说不上人情什么的。对了，我这边其实还有一事。”
    “高总你说。”
    “实不相瞒，七镇联盟在镇里还有探子。”
    任重：“这我知道。但现在已经不算探子，应该算信使了，对吧？”
    高正文：“是的。刚才你下令出征后没两分钟，我公司下面一个仓储管理员就主动找到我，说是想代表七镇联盟与你谈判。他们愿意割让财富，只求任总你高抬贵手。你看？”
    任重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只反问：“高总你觉得呢？”
    高正文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我毕竟在铬碳镇经营多年，和另外七镇的企业主多少有些交情，所以可能我的看法有失偏颇。”
    “不必有顾虑，直接说。”
    “他们的确做得不对，但我看了他们的报价，也是诚意十足。他们有在深刻忏悔。另外，战沙八镇始终相距极近，各个产业之间互为补充，贸然掀起全面战争，很容易造成各项资源紧缺，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挺不利的。这仗长时间下去，可能我铬碳矿业都得因为缺乏物资而停工，镇里的经济水平和生活质量也得下滑。这是不可避免的。”
    任重笑眯眯的摇了摇头，“不，这仗打不了多久，最迟三天。”
    “什么！”
    高正文当场愣住。
    任重又道：“对了，你那位仓储管理员还是送出城去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嘛。这样，高总我这边再给你一个明确承诺，这仗如果超过三天，我不但无条件停战，还反过来给你双倍补偿，以弥补你的一切损失。怎么样？”
    “好……好的。”